苦情如诗

于万元/文

民国三十四年二月的某一天，一个耍猴戏的在朱家塘耍猴戏。朱家塘的男女老幼围了一大圈，正看得来兴。突然，只见那猴子跑到道具箱前，抱着一个布娃娃，走到一位五十来岁的妇女面前，要将那布娃娃送给她。耍猴戏的人说:“嫂子，恭喜你，这是观音送子呢！还不快接着。"她腼腆地起身想走开，坐在她旁边的侄媳一把拉住她说:“三娘，您接着吧，您正想生个崽呢！”她脸上一阵发热，泛起一丝难得一见的红润，羞涩的接下了猴子送她的布娃娃。顺手从衣袋里摸出个铜板给了猴子说来真巧，她与丈夫不和，分居很长时间了，可就在那天晚上她们夫妻俩在侄媳妇的说合下同了房，一个新的生命在母腹中俏然孕育。不知道什么原因，父母都离于家六十多里的南家冲住下，母亲和大姐住在罐竹山中间人家放灰的茅草棚里。父亲在南家冲大地主家帮工，地主见他本份老实，做工扎实，就对他说“苏老者（父亲名字叫于庆苏）你在我家帮工，不要管家里的老婆孩子，保你餐餐有酒喝”父亲爱酒如命，竟然答应了！腊月初五，正是冰天雪地的时节，地上的冰柱象狗牙齿一样把地面的冰雪和土撑了起来，俗话叫“打狗牙齿霜”。刺骨的寒风呼呼地刮过不停，人都冻得瑟瑟发抖。罐竹山中间的茅棚里传出呜哇呜哇婴儿的啼哭声，我光溜溜的来到人间。十五岁的大姐端来一盆热水，母亲自己接生，幸亏老天爷保佑，母子平安。母亲把我洗了洗就抱到怀里，没有衣服，连一块好一点的烂布都没有。母亲只好吩咐大姐去山下人家院子里讨了些烂衣烂絮回来，把我裹了裹。就这样，在那茅棚里熬了八个月，父亲都没有来看过我，实无法活下去了，母亲带着八个月的我改嫁

嫁到熊家时于家来人，把我一分为二，一半留给姓于，一半赋给姓熊。熊家也是穷苦人家，田无一丘地无一垄，唯一..有座破木屋。全靠我的继父烧木炭卖养家糊口。尽管如此，一家三口，日子平平常常，也还算温馨。但好景不长，我五岁刚记事，继父就得了痨病。吃得多而且要吃好的。称一斤肉给他一个人吃，我们母子连点油星子都吃不到。病了一个月，弄得家贫如洗，他一闭眼睛甩手人寰。我记得在他嘴巴上塌了一个煎鸡蛋防止病毒感染其他人。葬他是函子（也就是四块木板做的盒子）我们孤儿寡母相依为命，生活十分艰难。熬到土改，分了田地，母亲还当上了村妇女主任。尽管分了田土，那时的生活仍然很苦。我记得我在德江完小读书，连个书包都没有，用蔑片做了夾子夹着书本和一支毛笔用绳子背着，手拿着墨盒。冬天不管下雨下雪，没有雨鞋穿，好一点人家的孩子穿木屐。我只能打赤脚走五六里路到学校门口的河里洗了脚，穿上布鞋进教室上课。取暖是从家里提着用竹蔑编织的陶瓷火箱，里面装好木炭火可以烤脚烤手。那年刮共产风，乡干部到我家做我妈的思想工作，要她带头把木屋拆了把瓦集中到对面张家院子修新屋。我听了好高兴，一个劲地要妈妈同意！不知是我的话起了作用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妈妈竟然同意了。第二天就把瓦拆下来挑到张家院子去了。我们母子被临时安排在廖家院子队上的仓楼上住，就在楼板上铺了点稻草做床，在仓前做厨房。

有天早上吃过饭和队上的人一起去送公粮。在队里的粮仓前每个人秤好谷子，我秤了五十斤，挑到肩膀上试了试，觉得不怎么重，就跟着大伙挑着五十斤公粮上路了。走了十里路就觉得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了，但还免强能跟上队伍。慢慢的不行了，落到最后面，和我一起的堂弟也走不动了。可他爸爸把他的一担公粮摞到自己的上面一起挑着走，堂弟走空路。我没有爸爸，只能自己硬扛着，肩膀疼啊！走两步又放下来歇一下，还不敢歇久了，大概不到一分钟，又咬着牙齿挑起来走两步，这样离队伍越来越远了。当我还在半路，他们己经往回走了，然后对我说你过了秤要拿条子回来

可怜我一个十二岁的孤儿送公粮吃尽人间艰难困苦啊！一步一移硬是把那五十斤公粮送到粮站过了秤，然后拿到全队交公粮的收据单往回赶。回到家都傍晚时分了，又累又饿，见了63岁体弱多病的老母亲，真想放声大哭，但我还是忍住了，在她面前还要坚强起来。

1962年的秋天，母亲吃饭的时候总是打嗝。有一天，我正在挖地窖她走来说：“儿呀，陪娘去看看病吧，娘怕是不行了”我从地窖里爬出来就陪娘去甘田坳老中医看病。医生姓唐，医术很好，1959年我咳嗽厉害到咳出的痰都是血了，到他那里开了三剂汤药，他嘱咐说不要吃食堂蒸汽饭，把米拿回来用锅煮了吃。我照做吃了三剂汤药就全愈了。后来当兵体检才知道是肺结核钙化了。母亲从那次看病回来，一天不如一天严重起来，到最后一点食物也吃不进。一个从城里下乡看病的医生检查后说是食道.癌晚期了。难怪喝开水都是要沸开的才喝得一点点进。真的是骨瘦如柴，弥留之际对我说：“儿呀！娘到阴间保佑你，成家立业，养儿育女”此后就再也没说话。母亲死后用那座老木屋的柱子做了棺材葬在熊家后坟山

我孤苦伶仃一个人过年，1963年正月于家叔伯兄弟把我接回于家。当年冬天就当兵去了，从此便苦尽甘来，成家立业，养儿育女儿孙满堂！应验了母亲遗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