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间醒来,倦怠未消,我随意翻看手机,手指划过一页又一页的吃食店铺,各样珍馐佳肴如流水般匆匆淌过眼前。蓦地,一张图片撞入眼帘:猪头肉。这名字仿佛生出手来,轻轻一拨,便拨动了旧日光阴的弦索。
年幼时,家中曾发生一些坎坷,有段时间甚是拮据,父亲却自有解馋的经济法门。每逢周末,他必去村十字路的那家屠户案板前,提回来的常是猪头肉。那肉盛在透明塑料袋里,油花晃晃悠悠浮在汤面上,亮得刺眼。父亲将袋子小心翼翼置于桌上,如卸下什么贵重之物,而后开始准备火钳烧红烫起那顽固的猪毛,在那斑驳的釉质洋盆里叮叮当当响起来起来——这声响,如今想来,竟也成了那油腥气味的伴奏。
父亲买来的猪头肉,需要重新拾掇。那时我常坐在厨房小凳上,看着父亲低头专注地对付那些顽固的猪毛。火钳烫一遍后又用菜刀来回的刮着。他眉间紧蹙,额上沁出细汗,仿佛在攻克一道难题。我年少不谙世事,只嫌这过程麻烦又脏污,心里不免生出些许烦厌来。可父亲却极有耐心,每一处皆不肯马虎,直到猪头皮光溜干净为止。
但最使我耿耿于怀的,乃是猪额上那枚圆圆的蓝印章。印记深深嵌入皮肉,如一道洗不净的贫寒标记,在烹煮好的肉片上仍显出幽暗痕迹。父亲每每分肉时,总特意把盖印的那块拨到自己碗中。我那时不解其中深意,只是嫌弃那颜色古怪,绝不肯去碰。如今忆起那幽蓝的印痕,倒像一枚岁月的印戳,清晰地烙在往昔的肉上,也烙在今日心上——原来父亲早已默默咽下了所有粗劣与窘迫,只为把洁净的好肉留给我。
猪头肉熬煮后,父亲便切成薄片,时而炒点辣椒,也常不做再次加工,从地里回来便匆匆从那白花花的残留着结冻的猪油里撬出来就着早上的凉饭便是狼吞虎咽。油光沾满他的嘴唇,在屋檐边的日光下微微发亮,他吃得那样满足,仿佛嚼着人间至味。我那时只顾避开那蓝印,把无瑕的肉片匆匆吞下,未曾仔细体会那味道。现在想来,那油腻的滋味,分明裹着父亲无言的爱护,裹着清贫岁月里一家人向生活讨要的微薄甜头——可惜少年不识愁滋味,亦不识贫中鲜。
后来日子渐渐宽裕,家中饭桌之上,猪头肉便悄然退场了。再往后,我离家求学、谋生,更与这旧味断了牵连。此刻隔着屏幕凝视那猪头肉的图片,往日种种竟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我盯着那油亮的光泽,仿佛看见父亲沾着油花的嘴唇;那深色的酱汁,恰如当年抹不去的蓝印章……原来我们早已不再需要它了,然而我舌尖竟无端泛起一种久违的渴念——那油润而粗朴的香气,竟在记忆的翻炒下,陡然散发出无可替代的浓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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