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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水头溪的头条新闻

鲁之洛 2009-04-16 13:18

一个消息,如同报纸头版头条热门新闻,在水头溪爆炸了。当地山民的俚语说法是:硬是闹浮了。


水头溪实在太偏僻、太闭塞了;山民们的见闻也实在太浅陋、太狭窄了。在这很少能有外地新鲜消息传来的山区,对于任何新奇事物都有一种特殊的敏感,特别容易引起轰动。诸如谁家的媳妇养孩子先下来两只脚;谁家母鸡孵出一只三只脚的鸡崽子;谁家的满女这山望着那山高,在娘屋里当着老黄花女,三十边上才出嫁,东挑西挑,到头来嫁了个“公婆人”……之类的消息,足可在人们的口头上流传三、五个月。如果是重大消息,那轰动之盛况,的确只能用“闹浮了”三个字来形容了。


一个月来,不论在屋场、禾场、田头、地边、堂屋,人们只要围在一起,就会兴致勃勃地谈论这一消息。县里本来只是个简单的电话招呼,大队干部理解得又很模糊,而山民们传话的热情又颇盲目。这么一来,传来传去,免不了走样,变得似是而非,越说越奇,越说越离谱了,误春牛也因之成了“立言”人物,他那信口而说的“怕是腊妹她哥哥回来了”的判断,竟被当成千真万确的定论,被人们普遍传诵。


“腊妹哥哥要回来了,如今她有好日子过了。”


“说是在外国当了大官哩。是一家公司的什么长,比团长还要大!”


“听说长年身边跟着个羊尾巴头发的女人,才二十几岁,说是他私人的。”


“你呀,拿现成的话都说不出来,什么私人的,好笑!人家叫‘私人秘书’,晓得么?”


“对,我记起来了,是叫私人秘书。是陪着他办事,陪着他吃饭,陪着他睡觉的。他走到哪,私人秘书就跟到哪 ,从不离开他的。”


“哟,那还不就是小老婆!”


“也差不多吧,不过外国不兴这么叫。”


“这一下腊妹时来运转啦,要发大财了。听说她哥哥会给她带一皮箱金砖、银元宝来。看吧,看谁有福气,讨到这个老黄花女做老婆,跟着发大财!”


“难得有这种福气的人呀。腊妹选男人也太刁了。亏她这么沉得住气。现今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老支书给她说了好多人家,她总是不应允,当初她脑袋上顶着‘反动军官亲属’的帽子,尚且这么刁,如今发大财了,认能攀得上?”


“你们哪里晓得,并不是她眼界高,是她心里早有个人。”


“是哪个?”


“这是告诉不得的,讲得不好,乱传出去,说不定还会闹出人命官司来,我哪担当得起!唉,这家伙尽讨女人喜欢,硬是走的桃花运!”


“……”


这许许多多的议论,反映了村民们的高涨热情。一个多月来,这种激情一直方兴未艾,有增无减。有些老人还特别热情地翻寻着遥远的记忆,对那位在外国发迹的水头溪人进行探源索流的考察。于是乎,许许多多关于腊妹哥哥的有趣故事传出来了。这位早已在水头溪消失了的人物,又突然成为大伙熟知的朋友了。人们都知道他是初伏那天生的,所以叫“伏伢子“。他是十五岁那年被抓壮丁的,一去四十年,算来现在整整五十五岁。关于伏伢子的童年,传说颇为神奇,与众不同,故事极多。有的说,有一年村里大地主干塘,一帮细伢子都下塘捉细虾碎鱼,伏伢子却悄悄将一条大鱼踩在泥里,等地主捉完大鱼走了后,他才从泥里将鱼捉出来,说是捡到一条大鱼,提着大摇大摆回家了;有的说,伏伢子从小又聪明,又淘气。有一回,他隔壁的三奶奶在屋檐上晒了一团箕柚子糖,伏伢子一见就发了馋,想吃,只是自已太矮,够不着。他眼珠子一转,想了个办法,回家向妈妈要了几根细线,然后到屋背后山上捉了两个大蚱蜢,用线拴着后腿,轮番地扔进屋檐上的团箕里。那蚱蜢落下后,一排小腿紧紧抓住成条的糖块,他再猛一拉线,便连蚱蜢带糖一起拉下来了。……待到下午三奶奶收糖的时候,发现糖少了许多,不免疑惑,自言自语道:“莫非花猫也吃柚子糖?”正在屋边挖土的三爷爷笑道:“花猫倒不吃,就是伏生伢子这只猫喜欢吃!”有的说,有一回爹爹要伏生伢子上山砍柴,他正在忙着做鸟笼,爹爹催他,骂他,他只是不动,硬要做好鸟笼再走。他爹爹气不过,怒道:“今上晌不砍担柴回来,我要抽碎你的骨头。”爹爹是说得到做得到的,他答应着,却仍然没动,直到把鸟笼做好,拿起扦担、柴刀上山时,日头都快正顶了。他娘焦急地说:“你这时才动身,晌午时分怎砍得柴回?”他却道:“你急什么,我有柴给你就是。”他来到山上,伙伴们正在捆柴准备回家了。他说:“大家别急着走,先玩玩打叉的游戏吧!”小伙计们也喜欢玩,一齐说好。“打叉”是山区儿童喜欢玩的一种极简单的赌博游戏。在三丈许的地方,用三根木棍架成叉,谁用柴刀打倒,就羸一束柴。伏伢子是打叉能手,不一会因羸了一大担,待他挑回家时,连他爹妈都大为吃惊。……乡亲们就是用这许许多多的事实,来证实伏伢子从小不凡,所以如今才有出息,荣归故里。


为伏伢子归来操劳得最起劲的是龚众。那天,春宝从大队部带回一项任务:县里要求从公路边修一条通到村里的简易便道,只是毛坯也行,只要能让海外归来的亲人乘小车顺利通过就行。春宝对这任务反感极了,暗暗在心里嘀咕:“如今还要不要立场了?一个跑到国外去了的反动家伙,准他回来看看就算客气的了,还让他坐车到屋门边,在贫下中农面前耍威风,我想不通。难道他的脚特别珍贵,连几步路都不能走?”他不愿完成这项任务,回来没啃声,将它悄悄压住不搞。谁知没过几天,大队支书检查来了,专问修路的事,他这才明白压是压不住的。当了几年大队长,他越来越精了,摸到一条当官的经验:欺下不违上。对下面严点,压点,顶了不起招来几条意见,这伤不了自已一根毫毛,意见再多再尖锐,最后还要看自已肯不肯接受。对上面可一定要顺着,怎么说就怎么跟,不要有半点含糊。否则,惹恼了上头,轻则要穿小鞋,重则要丢脑袋上的乌纱帽。所以他是从不违上的。尽管这样,但要他亲自领导修这条路,让一个“反动军官”耀武扬威坐着“乌龟壳”回来;让曾经是他心里的“蛋”的腊妹神气、威风,他实在不甘心。这矛盾并没难住他。他不蠢,又精于“官道”,一夜之后,终于想出了妥善办法:把矛盾推给龚众。龚众一心想致富,包了山,包了鱼塘,还包了责任田,田里、土里、塘里,工夫多得搞不清场,要他牵头修路,会耽误生产,他不一定会应承。若不应承,就给他压任务。他是生产队长,又是腊妹的干哥哥,两个好得像亲兄妹,不接受任务说不过去。春宝很满意这个一箭双雕的办法。想起会看到龚众受憋为难的样子,他就觉得高兴。谁料根本不像他预想的那样。他刚跟龚众一说,大汉连想也没想就一口应承了:“好吧,修路的事,包在我身上就是。人家老远地回来了,还算是想着生养过他的地方,他有这份感情,就不能薄待他嘛!”春宝见龚众答应得这么痛快,心里暗暗高兴,心想,如今田土责任到户,完全是分田单干,各家忙各家的事,要叫大家出义务工,真是难于上青天。这不像是舞龙灯,凭力气就舞得起!哼哼,看你这回怎么下台!谁知他的料想又错了。龚众并没碰到什么困难,很快就顺利组织好人马,并立即开了工。春宝大为惊讶,弄不清龚众玩了什么绝招。其实龚众并没费多少气力就得到大伙的热情支持,这完全是出自对腊妹的一片同情心。他们觉得十多年来,腊妹平白无故为哥哥受气受苦,如今他哥哥回来了,可以消气享福了,理应帮衬帮衬。龚众几乎丢下了自已的生产,反全部精力用在修路上。这段简易便道本是很难修的。因为公路与水头溪之间,隔着几座小山,必须劈开几个小山包,还要架座桥,没有三五个月,是难修成的。龚众巧设计,不取直线,让路绕山转,路虽远了,却容易修了,许多地段,只需稍挖挖填填就行了。暂不架桥,趁初冬枯水,在水浅处弄平,即可过车。


腊妹本人对这一切并不关心。她曾多次地恳求:“众哥哥,你为什么要放下自已的生产,花这大的精力修路?你别修了吧!”许多热心的人为她出主意,要她为哥哥准备点好酒好菜,给自已做几件合体的衣裳。她听了,也只是淡然一笑。干爹老支书劝她从偏屋搬到正屋来,她也谢绝了。她没有兴致这么讲究。对于这位从没见过面的哥哥,她的感情是复杂的,但想法却简单极了。她是哥哥被抓壮丁七、八年后才出生的老满女。有不有这个哥哥,这个哥哥是什么模样,她是从爹爹口中听说的。她曾经想望过自已的哥哥,但自从爹妈去世,搬到老支书家之后,她有了众哥哥,便把那本来在脑海里印象淡漠的亲哥哥忘怀了。以后她被打成“反动军官亲属”才又想起这个亲哥哥,想不清他怎么会是一个反动军官!她实在觉得冤枉,真的太冤枉!就像变戏法似的,如今,这个“反动军官”哥哥,突然成了叫人羡慕的海外华人,就要回家了,她也跟着成了叫人羡慕的对象。她觉得当初说哥哥是“反动军官”与她无关;现在说她哥哥成了大财主也与她无关。她没有任何理由要为他遭难受罪;也没有任何资格要靠他发财享福。她和他,若不是那点血缘关系使她在感情上觉得他亲的话,即或碰在一起也互不相识,如同路人。正因为血缘上他是她哥哥,所以听到他要回来的消息她很高兴,想见见他,看看他是高还是矮,是胖还是瘦。但她决不想巴结他,依赖他。她用不着靠别人。


她自已长着一双手,分到一份责任田,会做工,会养鸡鸭,吃穿不愁,有什么难处,又有伯伯和众哥哥热心相帮,生活本来很幸福,还要钱作什么?


简易公路修好没几天,一个紧急电话,把春宝叫到公社去了。几个小时之后,一辆绿色解放牌,沿着新修的简易便道小小心心涉过水头溪,开到春宝屋门前。


这是水头溪破天荒第一遭的大喜事。一些老人和细伢子好奇地跟在汽车后面,涌到春宝屋坪里来了。其中有些人产生错觉,以为是腊妹哥哥回来了,跟着来看新奇。谁知从驾驶室跳下来的竟是春宝。


春宝笑得眉毛、眼睛、鼻子挤到一堆去了。他连跑带跳地登上自家台阶,兴高采烈喊:


“爹,爹,大喜事,姐姐回来了,我姐姐从外国回来了。”


年迈的老支书停下嘴边的旱烟袋,疑心在梦里,急步走了出来问:“什么,什么,你说什么?”


“姐姐从外国回来了。”春宝大声重复着。


老支书惊呆了。不是说大女早死了吗?还是“四清”工作组调查出来的。说是一个在国民党部队当过兵的人写的旁证,证明他女儿早死了,死在吃败仗逃跑的途中。为这事,姐姐的死给春宝增添了政治资本,他多次在大会上诉过苦,流过泪。现在,怎么死人活过来了?


“你搞错了吧?不是说回来的是伏伢子吗?”老支书仍然表示怀疑。


“回来的不是伏伢子,是我姐姐。”春宝说得十分肯定。


“你是听谁这么胡编乱讲的?”老人家责备地问。


“怎么是错讲呢?”春宝十分认真地说。“是公社许书记亲口对我说的。他说县里来了电话,从外国回来这位女士,是水头溪人,是你的女儿、我的姐姐。还说今天已经到了县城,明天就会来水头溪。许书记还向你祝贺哩。”


“确是真的!嘻嘻……呜呜……”老支书心里一喜,才要笑,却又哭了起来。


“爹,我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是姐姐回来了,你该高兴,哭什么?”


“呜呜——我可怜的娥英妹子还活着,我苦命的妹子没有死,你回来了,呜呜——“老支书老泪纵横,悲喜交加。


久盼的伏伢子没回,而人们心目中早离人世的娥英妹子却突然活着回来了。这使围在屋坪时的人大为惊奇,又为老支书感到高兴,纷纷向他祝贺:


“老支书,贺喜你们父女团圆呀!”


“娥英妹子真是命大,吃了那多苦,到外国发了财,多不容易啊!“


“都是如今的政策好,不然就是活着也回不来。”


“……”


春宝对这些祝贺态度冷淡,很不耐烦地说:“爹,先别罗索这些闲话吧,公社要我们很快做好迎接的准备。”


老支书这才止住呜咽,擦着眼泪说:“有什么准备的!笼里有鸡,墟场上有肉。称点肉,杀只鸡,闹闹热热,家乡口味,就要得了。”


春宝焦急地说:“爹,你真糊涂,姐姐还要在屋里住几天,睡的,吃的,用的都要安排好。人家在外国睡惯沙发床,盖惯了丝棉被,我们屋里的硬板床,硬棉被,她是睡不惯的。公社早已为我们考虑好了,特意从城里借来床和铺盖。”


说着,他便跳上车厢,挥手招呼围在一边的乡邻说:“来,大家出出手,帮忙将这些东西卸下来!”


“别卸!从哪里运来的,就给我退到哪里去!”老支书断然地喊道。


“爹,你这是怎么了?人家姐姐在外国享惯了福,乡里这种稻草垫的硬板床睡不着觉!”春宝强按住火气,这么解释。


“她享惯什么福?你不是三番五次上台诉苦,说她受尽了人间苦吗?怎么现在又说她享了福?”老支书生气地说。


“那是人家调查搞错了,我怎么晓得?我怎么晓得她会在外国?”春宝分辩道。


“怎么?难道到了外国就是到了福地,就一定享福?你过去不是说去外国的都是反革命吗,怎么不说你姐姐也是反革命?”老支书怒气冲冲地质问。


“人家许书记说了,我姐姐是爱国的。”春宝不愿跟爹爹争辩,把语气放得很平和地说:“爹,你就依了吧,姐姐这次回来,县里都是当贵宾接待,县长亲自迎接,我们家里更该当贵宾接待呀!”


“她是我的女,女回娘家里,是回到自已家里,贵宾也好,不是贵宾也好,我当爹的还不晓得招待自已的女?”老支书斩钉截铁地说。


春宝到底没拗过老爹,只得气鼓鼓地将那些沙发床之类运回县城了。


回来的不是伏生,而是春宝的姐姐娥英的消息,很快传到腊妹耳里。


情绪一直平静得如同麻木一般的腊妹,此刻心都碎了。她心里像在倒海翻江,再也无法抑制感情的激流,倒在床上,用被角掩住脸,嚎啕痛哭起来,无论受苦也罢,受辱也罢,受罚也罢,她一直忍着,没掉过一滴泪。然而此刻悲伤冲破了她感情的闸门,她竟哭了,而且是有声有调地哭,像所有水头溪的村妇的哭法那样,细述了一番自已的心思。这时她才发觉思念亲哥哥心情是何等迫切,简直迫切到如煎如焚、肝肠寸断的程度。她多么希望哥哥回来啊!她真想看到他是什么模样,是不是跟爸爸长得一个样;她要倒在他怀里痛痛快快哭上一天一夜,她要跟他好好道道家常……然而他没有回来。他现在在哪里?他晓不晓得屋里有个孤苦伶仃的妹妹?……


第二天晌午时分,在铺满秋阳柔和光辉的简易便道上,一辆乌龟似的浅蓝色小车,闪着晶亮的光泽,驶进水头溪,停在老支书的屋坪里了。


一直在窗前、门边、院坪翘盼着的老支书,看到翻上河岸的小车,就忙颠颠地跑回屋里,拿出一封五千响鞭炮,慌忙折开,要划火柴点。他的手颤抖得厉害。划了四五根也没划燃。


“爹,你随便交给哪个放罗!”春宝急躁地喊。


“不用你管,”老支书生气地嚷道 。“我要自已放。”


旁边有人怕惹老支书生气,赶忙递给他一根纸烟:“老人家,快点吧!”


鞭炮点燃了,“噼哩啪啦”炸响着,立时给院坪里增添了喜庆的气氛。


老支书高提着鞭炮,迎着车子走了去。他太激动了,加上鞭炮炸响的气浪的冲激,他的步履有点蹒跚。有人好心地要接过他手中的鞭炮,被他怒目拒绝了。


就在小车在院坪里停住的那一刹那,老支书突然将手里的鞭炮扔在地上。立时,腾一片震耳欲聋的炸响,硝烟、纸屑齐向四面弥漫。来看热闹的人们,热情地围上去。老支书也激动地朝车门扑了去。


车门开了,里面矫健地走出一位壮健妇人。第一眼就使人们禁不住地发出一声惊讶的“啊!”人们眼睛发花了。他们不敢相信这就是老支书早年失散的大女娥英!算起来她该是五十老几的老年妇女了,可眼前这一位呢,却很难叫人想到一个“老”字。那些心细眼尖的妇女,更是很快地从她身上发现许多见所未见的新奇东西。诸如头发像羊尾巴一样地卷着;手指上带着好几只闪闪发光的戒指;鞋底像滑梯似的,后跟高出很多;身穿露出脚杆子的花裙……在大伙眼光里,她只不过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少妇。


娥英一下车,第一眼就认出扑向车门的老爹。她没有犹豫,猛然喊了一声:“爹!”


在这位带着高贵气质的女人面前,老支书怔住了:这难道就是我的娥英?他眯细着老眼,怯怯地在她身上审视着。而她,却一步迎上去,搂住老人瘦削的肩,在他额头和古铜色的脸上亲着。这使围观的乡亲们都忍不住笑着偏过脸去。这种外国礼节,为乡里人所不齿。即或是女儿,也不能搂着亲爹老子“打啵”呀!那只能是两口子偷偷干的事情。


从众多惊讶、揶揄的目光中,从老爹慌乱的神态中,娥英省悟到自已不该有这种激动的举止。她赶忙松开手,要爹老子给她介绍从没见过面的弟弟和弟媳。春宝的嘴也变笨了,除了问一些“身体好么”、“路上辛苦了“之类的话外,竟说不出一句能表达自已内心感情于万一的话来,只是拉着手,挽着手臂,不住地流泪。


乡亲们不满足于看这幅“团聚图”,纷纷好奇地钻空子跟娥英说话。


“你是在外国办大工厂吧?”


“我没能力办大工厂,只在美国开了个小小酒店。”


“我不信,开小酒店能挣多少钱?”


“能挣钱的。我店里的生意挺好。”


“办工厂挣的钱更多呀。”


“我没读过书,又没资本,办不起工厂。”


“不信,你若没读书,怎么晓得讲外国话?”


“学几句英语也不难,在国外住久了,怎么笨也能学到一些的。”


……


娥英的回答没能满足大伙的好奇心,他们小见多怪,越问越离谙了。


“听说外国没米饭吃,日子怎么过?”


“吃饭不用筷子,只用刀子、叉子,不会割伤嘴巴,叉伤舌头?”


“说是外国人打鼾像雷吼,和他们住在一个院子,又怎么困觉?”


“……”


诸如此类的问题,答不胜答,也很难回答清楚,她已没有回答的兴趣了。她心里正想着一个人,一个她需要向她千恩万谢的人。她近不及待地问自已的老爹:


“爹,伏生他爹住在哪里?”


“唉!”老支书长叹一声,说:“他夫妻去世有三十来年了。”


娥英听了,眼睛里滚出一串泪珠。她黯然伤神地问:“他还有子女吗?”


老支书说:“有一个满女,叫腊妹,就住在这偏屋里。“


娥英拉着老爹的手,迫不及待地说:“爹,快陪我去见腊妹!”


老支书拦住她:“腊妹一大早就上山挖土去了,不在家。你先别急,她傍晚会回来的。”


娥英激动地说:“我怎能不急?这次回水头溪,除了看望你老人家,就是看望伏生的爹娘了,看,我带回的这些东西多半是送给他家的。他家伏生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呀!”


这话说得在场的人一个个目瞪口呆,他们觉察出其中必有奇特、微妙的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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