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书里的梦：从武冈高庙到上海文庙

逛旧书店，是我一生的瘾。旧物总令人心安，旧书更是如此。

少年时囊中羞涩，旧书店里的价格让爱书的我心生欢喜。那时淘书，图的是物美价廉。如今买书早已不是目的，更多的是为寻一处怀旧的角落，追忆往昔的光影。

从前每到一个城市，我总要去寻旧书店的踪迹。那些我足迹经过的地方，都印着我淘书的足迹。

一

如今闭上眼，年少时逛旧书摊的光景便浮上心头。在武冈古城读高中时，经常周末我都要去一条叫和合街的老巷。从化龙寺旁过去，两旁是低矮的木屋，多卖香纸寿衣，过了东门口才有铁匠铺、药铺和器乐店。我最爱逛的是高庙对面那个小书摊。书不算多，却合我胃口。老板也和气，任你站着看多久，从不催促。不像新华书店，店员总像防贼似的盯着，读久了便来赶人。

每个周六，在让龙桥旁文庙里的武冈图书馆待到下午三点关门，匆匆吃碗面，我便钻进那条巷子，在书摊前消磨掉一整个黄昏。那时手头紧，不是特别心动的书，绝不敢买。在那儿我挑过不少复习资料，也买过《古代文学》《中国对外贸易史》这些大学教材，都是繁体版，还有一本《世界历史》，更是爱不释手，翻到纸页发黑。

后来文理分科，我的文科成绩一骑绝尘，大约正是读那些旧书悄悄垫的底。可惜大学毕业后再回去，高庙犹在，书摊却再无踪迹。

二

后又辗转来到上海读书、工作，我又开始寻找这座城市的旧书脉络。很快便发现位于中华路附近上海文庙周末书市。这里每周末各地书贩汇聚，热闹得像一场庙会。我在那儿买过《马恩选集》和《资本论》，每次满载而归的喜悦记忆犹新。工作后多年没去，后来听说书市2020年关了。去年五月我又特地去走了一遭，整个文庙片区都已拆空，墙上一个个“拆”字，吞没了往日熙攘。

比起文庙的喧杂，我更爱复旦旧书店的静谧。它藏在政肃路的市井之中，隔壁是菜场、旅馆与游戏厅，却自有一种出淤泥而不染的清气。店面不过二百平，上下两层，挤着七万多册旧书，多是人文社科。老板人温和，懂书。一走进那里，外头的车马声就淡了，时光也慢了，只余纸页间的旧日气息在流淌。后来书店搬到了伟德路，我却再也没有时间去过。

三

工作后单位迁到建国西路，没想到大院后面的居民区里，还藏着一家“新文化服务社”。店面旧旧的，书堆得满坑满谷，直抵屋顶，蒙着薄灰，满是计划经济年代的味道。这间弄堂里的旧书店，营业额大概也淡，2020年疫情一来，便悄然歇业。

这家书店，我来过这个地方，然而今天，它消失了。

其他还有中华路上的上海旧书店、福建中路那家、复旦周边的庆云书店、浦东的小朱旧书店……因去得少，便不一一述说了。

淘旧书是要讲缘分的。刚工作时，有次公出，在宝山路偶遇一个书摊。老板是个清瘦的上海爷叔，摊上全是品相极好的世界名著，价钱却低得让人惊喜。我停下翻看，和他聊起来，竟十分投缘。他邀我去他家选书。那是个老弄堂里的格子间，昏暗，陡窄，书藏在阁楼的麻袋里。我在那儿淘到不少宝贝：六十年代的《中华活页文选》、繁体精装的《红与黑》《九三年》……那次邂逅像一场梦，后来我再也没找到那个书摊，连弄堂的名字也模糊了。或许早已拆迁。

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