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蛊境(又名《赏心乐事谁家院》)83

楚南老虫 2012-08-12 14:05 2

宗日芒游到浅滩,于无人处穿好裤衩,便向那群写生的人走去。到了那里,他逐个地看了看,画得好的不多,差强人意的不少。他想,自己若也来几笔,在他们中绝对居中上。在学校,他很爱绘画,虽然稚拙,却没少被老师嘉奖。

      稍远处的树荫下围着一堆人,都在观摩一位教授模样的白发老者写生。出于对绘画的强烈喜爱,他去到这堆人群之后,对白发老者的绘画技法认真关注起来------只见他,构图虚实相生,简繁有度;点、染、泼、洒放达随意;设色运笔成竹于胸。他无法不为老头的神来之笔所表达的意境惊叹!

       河对岸,突兀高耸的龙鞭石,在他的画中显得那般孤标傲世伟岸清奇。型似龟头的峰峦和胫骨雄健的峰柱,被刷以重墨,直刺苍穹;峰脚,水气氤氲空朦轻渺;几缕寒波,写尽秋瑟;点缀期间的草木,于似与不似之间意蕴老苍------整个画面凝练简洁,抒发着独立于尘世外的宁静逸远的情致。画的左上角竖草四字:龙鞭独处。落款:一九八三年夏,石鸿写于梅河镇。小芒生出点纳闷:作者夏写秋意,未免冷气太重!禅心太浓!

       这画,匠心藏于古拙,有点丰子恺式的小品意蕴。若作精工装表,定是一幅漂亮的立轴。

       看着这淡泊寂寥的画面,宗日芒被迷得忘了归去。这时几个学生看到了他,似是对他产生了极浓的兴趣------

       “看,教授身后那个大块头。”

       “有趣!极象米开朗琪罗的《大卫》”

       “哇!这可是个难得的模特。去,告诉石教授去。”

       其中一位身材似芭蕾舞演员的青年走到白发人身后悄悄的说了几句话,白发人便转过头,对立在身后的小芒注视起来------

       小芒意识到这个群体似乎在注意他,有点不自在了。为掩饰窘态,他故作潇洒的打了一声胡哨准备走,白发人发话了:“喂,年轻人。”

       见教授丢下笔,追着他喊,他停了步问: “您叫我?”

       教授歉意地搓着手,语气带着谦恭:“对!我叫你。请问,你是这个小镇的吗?”

       “是。”他打了个响指,摆出一付极随别的样子问:“调查户口吗?”

       “不不。别误会。”老头已是在用谦卑的语气说:“我们是省城来的,在贵镇办了个电影宣传画创作学习班。下面我们准备上人体写生课,如果你有兴趣,我想聘请------”

       “请我当模特是吗?”小芒显出不屑的续下他后面的话。

       教授神经质地颤抖了一下头,干干的张了张嘴说:“当然,得征得你同意。”

       “付钱吗?”

       “付钱的。”老头已摆出个征询的问。

       “多少钱一次?”宗日芒感了兴趣。

       “一个小时五元。怎麽样?”老头试探着用商量的语气问。

       一个小时五元,这种事上哪里去找?“行!我干。”

      见他答应了,教授彼时跟他约好,明天在梅河小学见面。

      第二天,去到梅河小学,芭蕾接待他说:“当模特是怎麽回事,看来你是知道的。无疑要脱光。不要害羞,贵在自然。能做到目中无人就更好!”说毕,便递给他一条一尺长三寸宽,钉有松紧带及钩扣的丁字形布片说:“咯是比基尼裤,穿上罢。”

       “咯------是裤!?还不及口罩大呢。”

       “考虑你放不开,不然是要全裸的。”

       小芒接过比基尼,冲着芭蕾说:“老兄,你这身材蛮合比例的,何不内部解决?”

       “诶?你还蛮有眼光呀!是。我咯身材很合黄金比例。可是,我太瘦了!各部位的块面太模糊,全无雕塑感。如果医用骨骼征用标本,你就难跟我竞争了。怎麽?想打退堂鼓?那可不行。脱吧。”

       小芒被他的幽默道中了心病,他不无担心的说:“这布片------能遮住麽?”

       “嫌小!这可是大号亵裤。”

       “这------也算裤!?”

       芭蕾很是理解的说:“因有女生,不然干脆不用它。来,我帮你穿。”

       说实话,要在别人早不干了。他呢?窘迫的家境让他给自己定了个最低行为准则:只要能赚钱,除了犯法的事不做,叫他干什麽都行。因此,听了芭蕾的解释,他二话没说,便脱得一丝不挂了。

       看着他健美的裸体,芭蕾眼里盛满惊叹。他一边替他接松紧挂扣,一边说:“你这身材在亚洲人种中是很少有的,比例太完美了!抱歉!亵裤果然太小。”

       宗日芒也忙乱的帮着调整裆前布片,调过来调过去,总算勉为其难的遮住了主体。脐部至耻骨的体毛却蓬勃的将性感生发开来------见自身尊容,他自我解嘲的说:“这,不会把人给下坏罢?”

       芭蕾笑着凑趣:“你这家伙果真吸引眼球。行了,去罢。吓坏的是别人。你是独一无二的。只要做到目中无无人你就成功了。”

       他重新穿上衣裤,跟芭蕾来到了教室。三十多位学员已等在那里了。他一进去,教授就请他把衣裤脱掉,他的裸体并未引起任何异动,无疑,教授已向他们做过职业性告诫。

       教室被一分为二,他们三十多个占一头,宗日芒独占一头。台上,教授移来个课桌,让他的尻骨靠着桌沿;他右臂绷直支于桌面,左手支左髋骨;左腿绷直,右腿微屈。这样,他的上肢重身落于右臂支撑的桌面,下肢重身落于左腿直立的地面,这个造型既有变化,又不使人感觉疲劳。           教授牵引摆布着他的肢体,触着他肌肤的手冰凉冰凉;掌心濡湿得让人感觉不舒服。调摆毕,退至远处,看看。又走近他身边,将他的小腹按了按说:“注意收腹。”

       老头的这番拨弄,有意无意间触动了他特爱冲动的脐下灵龟,它几乎要昂首挺身大出风头了。他伸脖仰脸,收腹提肛,气惯丹田将它扎扎实实地憋住,尔后,回复到规定的姿势。

       写生开始,有人在窃窃私语:“真健美。比例太完美了!”

       “他的身高竟有八个头长呢。”

       “嘻嘻------象匹种马。”

       最后一句絮语,引得几个女生笑红了脸。

       “安静!”老头极有分寸地制止了议论。

       室内已彻底悄静,唯闻铅笔在纸上游动的沙沙声------

       小芒被限制了,眼睛却很自由。他开始琢摸这一群体。这群人是短期凑拢的邻省各县市影院的美工。他们中有老有少,有瘦有胖,有高有矮,有驼背,有聋哑人。从教室里放的两付木拐看,自然还有瘸子。他们在画他;他却只能被他们画。这世界真不平!他想,能跟他们中任何一位换个位置,他定会比他们更有潜力。可是,机会却偏爱他们。

       “小伙子,别动得太厉害。”老头的提醒,引他把注意投向了他。

       老头坐在他的正前方偏左25度处,离他约三米。他盯着他的写生对象看了好一阵。最后落笔画了起来------

       教授大约五十多岁,香干似的窄条脸,眉重、目小、鼻大、唇枯。他坐在一条三叉式的帆布凳上,左腿架着右腿,两腿如两股绳般绞缠着,这姿势绝无二郎腿的潇洒,显出的更是漫画式的滑稽。看着他,小芒想到的老是朴克牌上头顶喇叭花的小王或塞万提斯笔下的堂.吉珂德。他是那般枯轻;那般不显份量。

       显然,他已全身心的沉浸在创作中了。他时而眯缝着眼观察他的描写对象;时而又歪着头看他的画作;时而于画幅上狂写一气;时而用心某处仔细描绘。渐渐的他显得很激动------嘴唇泛白,脸色发青,腮部肌肉似在痉挛。尔后他长长地嘘了一口气便停笔了。     

       他伸直腰,仰着脸,眼睛微闭,鼻翼振翕,枯突的喉结在那瘦长的颈脖间上下耸动了一阵,整个身腰便坍塌下来了。那神态就象一只潜水鸭从水中钻出来一样,他抖擞了一下脑袋,又回到了现实中。

       真的,从没见过在绘画中表现如此怪异情绪的人。不是在一个小时候后他提议休息,小芒还以为他中风了呢。

       休息中,小忙抑不住好奇,走到教授的作品前一看,不禁为之一振。哇塞!太妙了!

       他笔下的人物多帅!多傲!多神气!每块肌肉都在咏叹一首男人的诗。小芒感觉,画中人展示出的勃勃生机比自己要强劲得多。那粗长有力的臂膊;那臂膊上鼓出的粗大筋脉;那突兀方正的胸肌和那窄小的腰臀......凸突的眉峰、长大的眼、隆鼻、阔嘴、翘下颌以及宽肩、粗脖、粗喉结,无不张扬出男儿雄风。最使小芒惊奇的是,他身底的那块遮羞布给舍去了,那象征男儿符号的阳刚锐器是那般跟他酷肖,难怪他的弟子们会说他是米开朗琪罗塑就的大卫。小芒不能不叹服!不能不倾倒!他不是它。他只是个临时模特,它却是一件凝聚着石教授满腔激情的艺术品。

       他满怀敬意盯着小不点儿的教授,打心里佩服他神奇的表现力。他再不敢亵渎这位不占眼的小老头了。

       三小时后,他们各自取得了足可使他们陶醉的成绩。小芒看了看他们笔下的大为。芭蕾画得竟还不错,算是这群人中的佼佼者。最使小芒不得要领的是那几个貌似学者的中年人,看他们的画就知道,他们对透视一窍不通。画中的他,右侧的眼睛从右侧的脸部轮廓线凸出到了线外,鼻梁被画得执拗地向左扭;身体的块面好似吹胀后泄了气的气球,皱扁出一身脏。如此水平,上街头摆画摊都不够格,他们吃这碗艺术饭却吃得心安理得。不是吹,让他来几笔,绝对比他们好。然而,他却只能做他们绘画的道具——模特——临时模特。

       丢开非分之想,他走到教授面前,写了个十五元的领条交给他。教授把十五元钱递给他时说:“我请过众多模特,能象你这般无拘无束,真是寥寥无几。你不错。很懂配合。”

       小芒该怎麽说呢?难道让他说在这三个小时里他一直在观察他们;一直在取笑他们?自然,他不能这麽说。因此,对教授给于的评语,他不无自嘲的回答说:“很简单。我一直惦着一小时可得的五元钱。三小时十五元,划得来。按八小时工做制,我可算是高收入阶层了。”说毕,他扬了扬手中的钞票,立马给教授行了个鞠躬礼。

       “谢谢您给了我发财的机会。拜拜。”说毕欲走。

       “等等。”

       “还有机会给我?”

       教授干干地张了张嘴,而后说:“是。我想再给你一个机会。”

       妈!正中下怀。他干脆坐了下来,恭候教授吩咐。

       “不介意我调查你的户口罢?”教授不失分寸的加了点幽默。

       他笑了。顽皮的耸了耸肩说:“查吧。”

       教授斟字酌句地慢慢说:“我喜欢你的坦诚和诙谐;更喜欢你的阳光和朝气。如果我猜得不错,你至少是一个高中生?”

       “挂名而已。除了喜欢文学艺术,其他学科够不上初中。”

       “有二十四五岁了吧?”

       “刚满二十。”

       “这麽说个头长到年龄前面去了。这领条上是你的真实姓名?”

       “在您面前,学生不敢造假。”

       “这麽说你挺辛苦的。”

       “名字挺辛苦,人却闲得慌。”

       “还没就业?”

       “闲散局舍不得放我呀!”

       教授作出个苦笑,试探着问:“愿跟我走吗?”

       小芒的心快跳出口了。他立刻抓着教授的手说:“就等您这句话!能把我带走,我马上向您磕三个响头。”

       见小芒猴急的样子,教授的小眼睛放出了大光明。他欢喜得红了脸说:“好!我接受你三个响头。”

       果然,小芒冲教授磕下三个响头------



       回到家,他把这喜讯告诉了爹娘,全家人好高兴。爹地脸上出现了亢奋的红晕,他抑着喜悦,板着脸对儿子说:“人家错看了你。自己得争气。”

       以后几天,小芒把教授请到家,让他的神来之笔把全家人都活脱脱的移到了纸上。那几天,家里如过年般充满了欢乐。爹地端过教授为他画的像,硬就笑得合不拢嘴。

       酒席上,教授吃得很少,姆妈担心的问:“先生吃那麽一点点,饭菜不合胃口吧?”

       “不不不。嫂子做的饭菜很好吃!”

       “见笑了。想必先生吃惯了师娘煮的......”

       “不不不。没有的事。没有的事。”教授似是恶心般皱紧了眉------

       全家人都觉出了教授情绪的变化,姆妈极惶惑的禁了口;姐赶紧断过杯茶敬给教授,聊以缓和气氛;爹地为打破难堪,即刻转过话题说:“石老师是大手笔。在药材公司,我也见过一些绘画的。他俚画的虎、鹿、麂子、熊,呆板得让人气懑。那及您画的如此传神。”

       “老哥过奖。我可是吃的咯碗饭呢。”

       爹地递过一支烟,见教授谢绝了,便说:“老师果然是烟酒不沾的君子啊!请教高寿几旬?”

       听爹地侃出几句文诌诌的话,小芒愣瞪着眼直想笑。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可叹老父为儿子的前程,真也煞费苦心了。

       教授见问,便应酬说:“寿字不敢当。晚庚四十五了。”

       听教授这一说,一家人的眼里均绽出了惊异。小芒含着的饭竟忘了咀嚼。多奇怪啊!他想:他把我看大了;我把他看老了。

       小芒娘笑了笑,极兴致的说:“讲来见笑,愚妇正巧与先生同庚呢。先生何时生日?”

       “好记。七月半过后两天。”

       “七月十七?咯就奇了!”爹地欢喜的加以证实说:“贱内正好跟老师同一天生呢。”

       小芒跟姐姐及石教授都怔住了。如此巧合真是难以置信。

       俗话说:男子四十是朵花,女子四十老妈妈。姆妈跟石教授同年同月同日生,看上去她却比石教授要年轻十来岁。不过话得说回来,姆妈本来就是个不显老的美人胚子。

       教授放下茶杯,看了看表说:“老哥、嫂子,我要把您伲儿子带走,舍得麽?”

       姆妈停住收扫,爽爽气气的说:“小芒有今天全托您的福。不瞒先生,我拿他咯块咸(闲)肉,端出去上不了席,放家里占地方,真还不知该如何打发呢。承您错看,领了去,雕龙画虎全拜托您了。我俩白眼人只有替您烧高香的份。”她说着,眼鼻酸酸的,看着就要抹泪了。

       爹地脸上起了红潮,古板劲也来了。他冲小芒说:“不懂事的东西!还不替爹地给老师磕头。”

       小芒放下碗筷起身欲跪,教授忙扶着说:“使不得使不得。哥嫂的心意我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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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列表

兵子驼

楼主的文章就是有味道,看了还想看.

111年前

兵子驼

还是沙发............真爽啊.

111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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