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将三部曲之一
红中飞(小说)
胡学政
今天老陈打的麻将是没有“风”的,名叫“红中飞”,只要抓到“红中”就可以代替其他的任意牌胡牌。胡牌后还有奖码的,奖码也有几种奖法:一是奖六、七、八、九个码,就是你胡牌之后,有“红中”的话,一般是奖六、七个码,没有“红中”胡牌的话,奖八、九个码,所奖码里面,如果有一、五、九(筒、索、万)或者“红中”,有几个就是多几倍的钱。还有一种玩法是只奖一个码的,也就是胡牌以后,奖码一个,以奖码的数字为准,如果奖码数是九,那胡牌者赢的钱数就是在胡牌的基础上的10倍,这种打法的输赢较大。
老陈他们一起玩牌就是选择了奖一个码的方法,所以一会儿在天堂,一会儿在地狱。
老陈看着上家刘老板打出来的九筒,用右手把九筒拿起来准备开杠,又放下,自己牌已经落听,胡二五八万和红中,自己在开杠与不开杠之间摇摆,开杠就是刘老板输给老陈200元杠钱,不开杠,老陈就要失去眼前到手的收益200元,想来想去,右手食指和中指在九筒表面磨来磨去,整整三分钟的时间。
烟雾缭绕的棋牌室里,另外三人已经催促了老陈几次,显露出极不耐烦的神色。
“老陈,在生崽吗?”对家的赵老板揶揄道,金表在昏暗灯光下闪光。
“一个妇人嘠一样,磨磨蹭蹭的。”戴着一副近视眼镜的上家刘老板不耐烦了。
老陈知道自己最近牌运不好,眼前看得到的钱不可能不要,他横下一条心,“开杠!”“多得不如少得,少得不如现得!”老陈用右手大拇指和无名指夹住九筒,食指和中指压在麻将上方,扬起右手,将九筒重重拍在自己牌前。
“胡了。”随着老陈开杠出牌之后,下家的林老师伸手一摸“红中”,轻轻推倒自己的牌,声音柔和得像一阵风。再奖一码九万,林老师这一句赢的钱是基础数的10倍。
老陈盯着林老师面前的牌,自己开杠之后,打出的六万,林老师明明有一对,她为何不碰,偏偏抓了一个“红中”,他喉结滚动了一下。
“林老师,你有一对六万,为什么不碰?”
“老话说:牌从门前过,不如摸一个。”林老师自豪地说,露出胜利后的微笑。
“贪小便宜吃大亏,刚才如果自己不开杠,这个‘红中’就是自己抓了胡牌了。”“那该是多少银子呀!”“唉,活该自己倒霉!”,眼看到手的银子变成水,心里不是个滋味。就好比他自己走过的人生道路一样,虽然设计好自己的人生轨迹,最后还是落得一塌糊涂,自己经营二十多年的公司,在自己的牌桌上即将倒闭,本以为舍命一搏,在今晚的牌局中挽回即将失去的公司,可到头来屋漏偏逢连夜雨,船破又遇顶头凤。
“老陈今天手气不太行啊。”上家的刘老板把眼镜一扶,一边洗牌一边说,眼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老陈只好勉强装出一番苦笑,没说话。他包里装着最后的五万块钱,已经输了一半。再输下去,明天给工人发的工资就没有着落了。
“输了,算了。就此休手?”“难道背时鬼缠身?”“总要赢一局吗!”“开干,不服苟家很。”
第二局开始,老陈的手,举棋不定,右手发抖,几次抓起麻将,几次掉落在麻将桌上,越急心里越慌,越慌越抓不上来。
他想起了自己二十多年前刚进城的时候,一无所有,睡在工地简易棚里,唯一的娱乐就是下班后,和几个工友们在棚子里打几分钱的纸牌。那时手气真好,打牌总是十打九赢,有时赢个几十块,也有上百块的,赢了就请工友们去外面吃一顿。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所有的工友们对他的话言听计从,这些工友们也是他后来发家致富的根基,他带领这些工友从一个小作坊做起,慢慢地发展成为一家有三十多名员工的家具加工厂。
“听说你厂子有点困难?”刘老板忽然问道,随手打出一张二万。
老陈心里一惊,不动声色:“还行,挺得住。”
“这年头,实体难做啊。”刘老板叹了口气,“我那几个门店,去年关了两个。现在的人都上网买东西,实体店生意少了一大半”
林老师接着说:“可不是,我老表在深圳的公司去年裁员了百分之十,工资下降了百分之二十,说是效益不好。”
“我的公司还好,疫情期间,实行了转型,从事医药行业的生产销售,效益增加了。”
牌在桌上哔哔叭叭发出的清脆的碰撞声,在老陈耳里,像极了他厂里机器的响声。原来偌大的厂房、高速运转的机器,现在大多数躺在那里睡大觉,原因是自己沉湎于麻将桌上,没有用心去打理公司的生意,所以订单越来越少。目前,只有几台老机器还在运转,为一点零散的小订单工作。为此,老陈的老婆同老陈大吵了几架,由于老陈着迷在麻将桌上不能自拔,双方最后到闹到民政局办理了离婚手续。
……
老陈这把牌很好,好得让他兴高采烈,激动得心花怒放。清一色条子,已经听牌,胡三条、六条和红中。他的手又开始发抖,这次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看到了希望。
轮到林老师摸牌,她的手指纤长白皙,与这间烟雾弥漫的棋牌室格格不入。老陈听说她原本是重点高中的语文老师,后来不知为何辞了职,整天泡在牌桌上。
林老师摸牌的动作忽然顿了一下,这个细微的变化只有老陈注意到了。她轻轻将牌放下,然后打出了一张三条。
老陈心跳加速,几乎要喊出“开杠”,他瞥见了林老师面前的一排牌,她拆了一副顺子。为什么要拆顺子?明明有更差的选择。
老陈到嘴边的“杠”字咽了回去,吸取了上次开杠的教训,“我不开杠了,不要忽悠我。”
老陈没有开杠后,赵老板默默摸了一张新牌,“三万”,随着三万的打出,刘老板摸出了五筒。轮到老陈摸牌时,没有用的牌丢了。
“红中”“胡了。”林老师又一声惊呼,高兴得翘起了小小的樱桃嘴。
“唉!如果我当时杠了三条,那红中岂不是我抓的吗。”真是“背时八字苦瓜命,人不走运卵生疮。”这念头像一根刺,扎得他心口疼。他仿佛看见牌鬼裂开大嘴,对着他露出讥诮的冷笑。“唉!人若走了背时运,喝凉水也碜牙,放过屁都能砸伤脚后跟。”
牌局继续,老陈的心却乱了。这些年,他从底层开始,什么苦没吃过,什么委屈没受过,靠的就是一股不服输的劲头。现在厂子要倒了,他宁愿堂堂正正地倒,也不愿靠别人施舍度日。
第三局,老陈的牌运急转直下,摸上来的牌杂乱无章。他木头似的打出一张又一张,脑子里却在盘算着明天该怎么向跟随了自己几十年的工友交差。
“我可能要关掉厂子了。”老陈忽然说,声音不大,却在安静的牌桌上像一声惊雷。
赵老板摸牌的手停在半空:“真要关了?”
老陈点点头,打出一张九万:“撑不下去了。”
刘老板推了推眼镜:“那你那些工人怎么办?”
“能怎么办?打欠条吧。”老陈苦笑着,“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他们,跟了我这么多年,最后却......”
林老师轻声说:“现在像你这样负责任的老板不多了。很多老板直接跑路,连人都找不到。”
牌一圈一圈地打,话题从老陈的厂子转到了经济不景气,又转到了房价下跌,家具赊销。老陈却不再接话,只是专注地看着自己的牌,以期望出现重大机遇。
奇怪的是,自从他坦白了自己的困境,手气突然好了起来。连续胡了几把不大不小的牌,面前的钞票又慢慢厚了起来。
“老陈这是要翻身啊。”赵老板半开玩笑地说。
最后一局,老陈摸到了一手罕见的牌。起手便是三张红中,随后又摸来一张红中。他知道这是“金光灿灿的黄金”,他站起来,把牌推到,大手一挥,“四个红中。”“我老陈赢了!”不仅能把今晚输掉的钱全部拿回来,甚至还能小赚一笔。
他哈哈大笑,笑得癫狂,笑得前仰后俯,一直大笑不止,脸上的皮肤由青转红、淡红、深红、老红、紫红、紫了。笑声由大变少,停了,原本站着的老陈漫漫地倒了下去。
老陈的神态变化,吓蒙了其他三人。
“老陈不行了!”林老师胆小怕事,尖叫了一声,赶忙离开自己的座位。
赵老板、刘老板看到倒在地上的老陈,不慌不忙地把赢的钱放进自己的口袋。然后走到老陈身边,用手去探老陈的鼻孔。
“快打120!”赵老板急促地说道。
急救车的鸣笛声撕裂了夜空,渐行渐远。棋牌室里冷清得发怵,凌乱的麻将散落在桌子上,尚未散尽的烟雾,在惨白的灯光下漫漫地盘旋。
(2025年12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