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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德林

烟雨江湖 2025-11-11 00:59

功德林

——武冈十中烟雨江南

各位看官,教育系统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评职称的地方,不叫评审处,叫“功德林”。这名字起得妙,评职称可不就是一场修行?只不过,有人修的是学术,有人修的是人情,还有人,修的是歪门邪道。香火钱备得足,泥塑的菩萨也能开口笑;若是囊中羞涩或吝啬,或拜错了庙门,便是真佛,也要给你闭门羹吃。

李建国老师,在一所重点中学教了十五年语文,是学生眼里“有风骨”的先生。带出的学生作文比赛获奖无数,教案写得密密麻麻,课堂生动有趣。可这“风骨”,在职称面前,轻飘飘的,不值一文。他连续几年申报高级职称,年年名落孙山。第一年,他傻乎乎地以为,自己教学成绩突出,总该轮到了吧?结果,败在了“科研成果不足”上。他挑灯夜战,呕心沥血写了三篇论文,找了家看起来还算正经的期刊,自掏腰包付了版面费,终于发表。第二年,他揣着论文再去,评审意见是“课件、课题等过程性材料略显单薄”。他懵了,课件不都是自己上课用的吗?课题不都是扎扎实实做的吗?怎么就成了“单薄”?

到了第三年,李老师急了,也开始学着“活动”。他找到那些早已评上高级职称的老师取经,同教研组、早已评上高级的张主任端着保温杯,吹开浮沫,慢条斯理:“建国啊,你这人,就是太实在。现在这世道,埋头拉车不行,还得抬头看路,甚至,得找人帮你修路。”他压低了声音,仿佛传授什么不传之秘,“我认识个朋友,专门做这个,一条龙服务。获奖证书、报道、论文什么的通通可以搞定,且保证党报党刊国家一级刊物;课题,国家级的都能操作;课件、获奖证书,要啥有啥。就是……费用有点高。”李老师问多高?张主任报了个数,让李老师倒吸一口凉气,那几乎是他半年不吃不喝的工资。张主任拍拍他肩膀,语重心长:“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我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你不知道这里面的水多深,我帮你牵线,还得担着人情呢。”李老师后来才从别处偶然得知,张主任口中的“朋友”,报价其实只有一千,到了他这里,就成了三千。这“先进庵堂”的长老,不仅熟知水路,更擅长从后来者身上,把当年自己渡河的成本连本带利地捞回来,美其名曰:指点迷津的“香火钱”。万般无奈,李老师还是通过张主任,联系上了那位“王老板”。王老板其貌不扬,开着一家小小的“文化传媒公司”,办公室里却挂满了与各路“教育专家”、“领导”的合影,金光闪闪的牌匾上写着“诚信为本”。他业务娴熟,听完李老师的诉求,大手一挥:“李老师,您放心!我们这是专业团队,模拟的就是评审专家的视角。他们要看什么,我们就提供什么,保证真材实料……呃,保证以假乱真!”他递过来一张价目表,仿佛餐馆菜单:论文(核心期刊)八千,省级课题一万二,国家级课题两万五,荣誉证书(按级别)三千起,甚至连“优秀教案”、“公开课新闻报道”都有明码标价,服务周到,丰俭由人。李老师看着那纸价目表,感觉自己的灵魂也被标上了价格。他咬咬牙,订制了一套“豪华套餐”。钱像流水一样花出去,他不仅掏空了积蓄,还欠了债。王老板那边果然“效率奇高”,不出两个月,各种盖着鲜红大印的各色证书、散发着油墨香的期刊、装帧精美的课题报告,一应俱全,看上去比真的还真。王老板还特意压低声音嘱咐:“李老师,您提交材料的时候,就说是张主任介绍的,那边……会有人照应。”李老师隐约知道,“那边”指的是市教育局职称管理办公室的周科长。这人手握申报人员的第一手信息,哪个老师缺什么,急需什么“补充材料”,他了如指掌。这些信息,通过特殊渠道,源源不断地汇入王老板们的电脑。王老板们按图索骥,通过关系闪进各个学校群添加有需求的老师的微信,一加一个准,精准营销,仿佛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而周科长又或跟学校负责政工的人挂上勾,长期保持着联系,自然就不是“雷锋”了,他与学校政工是这条利益链条上的关键一环,每一笔“生意”的成交,都有他们的一份“分红”,名曰“信息咨询费”。而评审委员会的个别关键人物,也早已心照不宣,哪些材料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哪些人必须“严格把关”,心里都有一本账,权力的寻租,做得滴水不漏。

今年,李老师揣着这包价值数万元的“重磅炸弹”,再次走进了“功德林”。他感觉自己也成了这腌臜作坊里的一员,身上沾满了劣质油墨和虚假荣誉混合的怪味。递交材料时,他喉咙发干,低声提了句“是张主任介绍,和王老板对接的”。接收材料的办事员眼皮都没抬,只从鼻腔里“嗯”了一声,随手在他的档案袋上,用指甲划了一道浅浅的、几乎看不见的印子。那大概就是“自己人”的暗号,是通往“功德圆满”的临时通行证。

等待结果的日子格外煎熬。他时而幻想评上后的扬眉吐气,时而又被巨大的羞耻感吞噬。他站在讲台上,不敢看学生清澈的眼睛,仿佛那目光能照见自己内心的龌龊与妥协。

公示那天,李老师挤在攒动的人头里,心跳如擂鼓。他从头看到尾,又从尾看到头,反反复复,没有自己的名字。而榜上有名的,有几个是公认的教学能力平平,却“神通广大”之人。他浑身冰凉,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呆立当场,周遭的喧闹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这时,手机响了,是王老板打来的,语气带着一丝早已准备好的推诿与惋惜:“李老师,结果我看到了……唉,这事儿吧,有时候也看运气,看缘分。今年政策风向有点变,那边说了,您那个课题,虽然级别够了,但论证过程‘略显单薄’,有个关键领导觉得不行,就给否了。”同时,有些证件今年不再被认可了。

“哪个领导?为什么单否我?”李老师声音嘶哑,像破旧的风箱。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领导的心思,咱哪能随便猜度呢?或许,是您什么时候不经意得罪了人?”王老板含糊其辞,把责任推给了虚无缥缈的“领导意图”,“不过没关系,李老师,咱们明年再来!今年这些材料大部分还能用,到时候我们再给您‘优化’一下,保证更上一层楼……”

李老师挂了电话,四顾茫然。“功德林”里香火依旧旺盛,前来“修行”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脸上写满了渴望与焦虑。他付出时间、精力、金钱,甚至差点赔上的人格与尊严,最终换来一场空。他明白了,在这套精密运行、心照不宣的规则里,他这样的老师,不过是供养着这条蛀空教育根基的利益链条的、最底层的燃料。连做骗子的“客户”,都不够格成为“优质客户”。那个别拥有最终决定权的“高僧”,甚至无需露面,只需轻轻一句“此人心不诚”,便能将你所有的“功德”化为飞灰,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他想哭,却咧开嘴,无声地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充满了荒诞与自嘲。风吹过,那张写满名字的公示榜,哗啦作响,在他听来,仿佛是无数个灵魂,在同一个巨大的、无法挣脱的泥潭里,发出的沉重而绝望的喘息。这“功德林”,终究修的,不是功德,是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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