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婚后第一次吵架是在一个早晨。
那天早上,家里收到了一封来自广东韶关收容所的电报。内容是肖生豪因涉嫌扰乱公共治安被关在韶光收容所,家人须在10月8日前交纳2000元治安管理费,否则后果自负。
母亲看完电报后眼睛就红了,我看得出来她心里的苦痛,只是碍于刚过门的新媳妇没把哭声喧泄出来。母亲把电报递给我,转身回房里去了,我明白她的意思其实是希望我能拿钱去赎生豪。陈枝兰站在我旁边,看完电报后也一声不吭地回房了,我跟在她屁股后面,心里想着怎么开口跟她说钱的事。我知道要陈枝兰拿钱她肯定会发脾气,想来想去也没个好注意,于是就直截了当地跟她说了。
陈枝兰一听就火了,嚷道,你有钱你去你的,我不拦你,你问我要钱,告诉你,我没有!
我尽量把语气放得缓和,跟陈枝兰解释:爸妈他们现在实在是借不到钱,但妈说了,这2000块就当是先借我们的,一有钱就还给我们。
你当我开银行?你家里跟我借,我又跟谁借去?我一嫁过来,就要来填补你家里的这个无底洞,我自己以后不用活了?
这不是特殊情况吗?你没见昨晚电视里都播放了,有个人被关在收容所里,病死了也没人管。万一生豪有个三长两短,他可是我的亲弟弟啊!
亲弟弟又怎么样,坐牢坐死了活该,都是他自讨的。。。。。。
听了这话,我血气往上一涌,出手就给了陈枝兰一记响亮的耳光,“想不到你会说出这种冷酷无情的话来,这是人说的话吗,何况你还是他嫂子?”
陈枝兰懵了一下,然后象头母狮一样向我扑来,嘴里哭道:“好,你敢打我,结婚没几天你就开始动手打我,我今天跟你没完。。。。。”
陈枝兰披头散发地扑到我身上,又抓又咬的,我本来想一掌把她推开,可一眼却瞥见了挂在墙上我们的结婚照,狠下的心一下子象泄了气的皮球。我闭上眼,眼泪就出来了,新婚的喜庆盈联还在墙门上没有退去,亲朋好友的美好祝愿还滞留在这房间里的角角落落,一对男女就开始了这种看起来无休无止的争吵。
我一动不动地站着,任凭她哭喊抓咬。哭够了,喊累了,抓完了,肩膀也被咬出血来了,我才板过她的脸,说“对不起,枝兰,我不该打你。”
“你跟我少来这一套,打了我,又假惺惺地说对不起。”
“我是真的觉得自己错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打你。枝兰,我们走到这一步多不容易,我们说好要相亲相爱一辈子的。真的,如果以后经常这样争吵,我心里真的好害怕。因为,因为我是爱你的,我只希望你跟我在一起一生幸福。请你原谅我,好吗?”
陈枝兰擦了擦鼻涕眼泪,“你这样说我心里就舒服多了,我也不是那种不通情理的女人,虽然我们现在穷点,我想凭我们自己的双手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你家里不能帮衬我也不怪,但至少不要给我们增加太多的负担。”
陈枝兰走到床边,从床头柜里面拿出一叠钞票,“这里还有2500块钱,交了2000,还有你来回的车费和生活费,要节约点用。”然后又说,“你先去告诉你娘说钱有了,免得她心里七上八下的老担心。”
我长长地吁了口气,一把抱过陈枝兰,在她的唇上狂吻起来,吻累了,歇口气,说了句“你真是我的好老婆,”又接着演绎电影里面的那些镜头。
陈枝兰费力地推开我,不无揶揄地说,“你还是说钱是你的好老婆吧,有钱了你的激情就来了。跟你说,这可是我做女儿时候的私房钱,你以后要还的。”
“我这个人很贪婪,不但想拥有你的后半生,还想把你做女儿时候的时光都霸占回来,你说这是你做女儿时候的私房钱,这就让我有了点霸占回来了的成就感。”
“够了够了,我觉得自己吃亏就是吃在轻信了你的这张嘴,现在被你骗到手了,还费那么多精神干嘛?”
。。。。。。
告诉母亲后重新回到房里,看到陈枝兰默默地站在床前,目光怔怔地盯着我们的睡床,然后,说了句让我一生伤感的话。当时,我推开门,陈枝兰没有看我,只是幽怨地叹口气,自言自语道,“不知在这张床上我还能睡多久?”
莫名地,我的心就被撕裂开来,感受到了无法承受的刺痛。我跑过去紧紧地抱住陈枝兰,几乎是带着哭腔:“傻丫头,你怎么会这么想呢,这是我们的婚床,你是我生生死死温柔的老婆,我们要在这张床上睡一生一世,到老到死。。。。。。”尽管当时,我说了很多安慰她同时也是安慰自己的话,但我仍然隐约感觉到,彼时彼刻,多少情话都压不住她那句话的凄凉味儿。哪怕很多年以后,我一想起这句话,那种浓浓的哀怨和幽愁,仍会象剑一样穿心而过。
陈枝兰伏在我的肩膀上,用手摩挲着刚才咬过我的伤口,轻轻地问道,“痛吗?”
“只要你开心,我就不觉得痛,”我说。
四
虽然我一直在广东这个鬼地方讨食,但我仍然恨透了广东。我的青春,我的理想,我的尊严,我的爱,我的恨,我的所有的一切,都在这里象站街女一样任人糟蹋,以至于患上无法治愈的梅毒,被扔在了某个荒山野岭,也不会有人投过来一声叹息一份怜悯。我常常想,如果我一直在湘西南那个小县城里没有出来,在家里耕种那几分薄田,也不至于饿死,虽然那同样也谈不上理想尊严,青春爱恨,但至少,有一方青山绿水作背景,有一份父慈子孝的天伦之乐常相伴。
所以,在我拿钱去韶关收容所赎肖生豪的过程中,发生的那一段插曲,我甚至不愿意提及。我讨厌这个地方的邪恶,不经意就可能将我的生命推至生死边沿。我不想总以自己的不幸和苦难来宣染我的故事,使之看起来看味十足。
10月8日的韶关是个晴朗的日子,一些建筑物上还挂着没有退下来的庆祝国庆的标语。我在收容所的传达室里填了表,交了钱,然后被赶到门外等候。
没多久,我的弟弟,肖生豪,就从收容所的大门里走出来了。远远地,我看见他面色苍白,苍白得象一张质量上乘的A4纸,在阳光下泛着隐隐的绿光。他赤着脚,衣衫褴褛,却带着丐帮头目的那份神气,朝我一路走过来。
怎么也没有想到,肖生豪走过来就向我批头盖脑的一阵质问,“谁要你来赎我的?你知不知道,你不来满三个月我也要放出来了,这钱是白交了!告诉你,这2000块钱我是不会还你的。”
我笑笑,“还不还无所谓,我是怕你万一在里面生病了怎么办?”
“你看我这身体会生病吗?”
“你不会生病?你现在最好找个镜子,看看自己的鬼样,脸色苍白得象具尸体。”
“那是很久没见太阳的缘故,太阳一照就复原了。”
兄弟俩说笑着,来到一家服装店,我给肖生豪买了衣服鞋袜,然后带他去吃饭,看着他象刚从饿牢里放出来一样的吃相,我惟有剩下苦笑。下午到火车站买票回家,可肖生豪死活不肯回去,他说自己要在广东挣钱,总有一天要衣锦还乡。我拗不过他,只有把身上的余钱留给他,又以兄长的口吻做了些软弱无力的说教。
也许,我当时要是把肖生豪强拉回家,他后来就不会走向黑道这条路了。不可否认的是,他在收容所那段时间认识了一些哥们,沾染了一些江湖习气,成了他日后人生的转折点。当然,更大程度上是他被冤屈关了几个月的叛逆心作祟,他仅是没有暂住证,并没有做过任何违法犯罪的事,收容所却在他即将被放出来的时候又向家里索要了2000元的治安管理费。被歪曲了的是非曲直及善恶观从此扎根在他的意识里,这一切成就了后来黑道上的肖生豪。他送我到火车站候车室,还没到开车时间,就离我而去了。看着他消失人群中的背影,我知道,从此以后,他再也不是那个16岁的纯朴的乡村少年了。
五
回到家后,陈枝兰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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