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武冈文学 捡瓦匠《科教新报》

捡瓦匠《科教新报》

林日新 2025-12-03 13:31

捡瓦匠《科教新报》

林日新

学校的楼房漏雨了。我是本地人,后勤主任嘱我寻个瓦匠来捡瓦。我马上掏出手机:“喂,是伍老师么?您老近来有空么?学校需捡两三天瓦。”电话那端应得很爽快:“好,明天我便来。”

后勤主任面露疑惑:“让你请个捡瓦师傅,怎么请了个老师?”我解释道:“他就是捡瓦师傅。早年做过教师,教了十年书,上世纪八十年代因故被清退了。后来,便靠捡瓦为生……”

初知伍老师改行捡瓦,是二十年前。老家瓦房渗水,父亲让我去请“伍师傅”。村中姓伍者众,捡瓦的也不少。我便问:“哪位伍师傅?”父亲说:“便是教过你书的那位。”我怔住了:“伍老师竟做这个了?”父亲叹息:“那年他生了第三胎,被学校除了名。多年不干重活,身子骨不强健,干农活吃不消,去广东打工又受不住苦。后来就随人收废品,可又脸皮薄,争不过人,最后只好回家求师学捡瓦……”

伍老师捡瓦,与旁人不同。他细心,铺排齐整,瓦楞如线。别人捡一次只管一年,他捡一次,三年不漏雨。村人渐渐只认他。

次日清晨,伍老师骑一辆旧摩托来了。一头花白的头发,满脸皱纹,灰布衫,黄胶鞋……

后勤主任有点失望对我小声嘀咕:“这么老了,还能行么?”

我肯定地答:“能行的,他是本地技术最好的。”

伍老师停好车,从摩托后备箱里拿出一把磨得发亮的瓦刀,别在腰间,肩上挎着一小捆麻绳,……

他上房时不慌不忙。先绕楼走一圈,仰头看瓦垄走势,再伸手探檐口松动的瓦片,像中医老郎中那样:望闻问切。他把鞋底在草坡上蹭净,怕带泥污了瓦。

他从兜里掏出白粉笔,在檐下画了几个三角符号。“东檐第三垄有碎瓦,西角鸥吻歪了,……”他指给我看,“雨水顺缝走,才会漏进二楼图书室。”

上房后,他不急于动手。先扫净瓦上青苔落叶,再一片片捡起旧瓦,分类摆放——完好的叠一摞,微裂的另放,破碎的搁一旁。那细致模样,仿佛是在黑板前排列算式。

后勤主任在底下嘀咕:“这老师傅,动作是不是太慢了?”我悄声答:“慢工出细活。常言道,瓦有瓦路,水有水路,乱不得的。”

果然,见他换瓦时,先用尺比量新瓦宽窄,再用瓦刀轻修边缘。每铺一片,必以手抚平,侧耳听声——妥帖的瓦,叩之声清越;虚浮的,声闷而空。

午间歇脚,他吃了中饭,坐石阶上,我给他倒了杯凉茶。他说了声:“谢谢。”闲谈中,我问起当年转行的艰难。他笑:“初学捡瓦,爬上房就腿软。师傅骂我:‘站都站不直,怎配吃这碗饭?’后来想通了——站在高处,心要静,眼要准,手要稳,这和在讲台上教书,本是一个道理。”

他说,头三年最难。春检梅雨瓦,夏修台风檐,秋补霜冻缝,冬清积雪垄。手被瓦棱割破无数次,膝盖在斜顶上磨出厚茧。但他肯琢磨,发现瓦片排列须“上压下七分”,才抗风;接口要“斜搭鸳鸯缝”,才不漏。他还总结出“三不”诀——瓦不净不上手,缝不直不铺灰,线不平不下房。

这些经验,是他从无数次返工中悟出的。事后,他还像早年当老师写教学反思一般,把经验教训写在小本子上,如今已是当地瓦匠口耳相传的秘诀。

“你知道吗?”他忽然说,“瓦房如书卷,瓦片似字行。排列有序,风雨不侵;若有错乱,满盘皆输。”这话,还带着先生讲课的腔调。

经过三四个月实践和摸索,伍老师便成了四乡八里最抢手的捡瓦师傅。谁家起新屋,必请他“压瓦脊”——那是瓦匠的最高荣誉。他砌的瓦脊,笔挺如尺,鸥吻对称,连老瓦匠都叹服。

夕阳西斜时,他活干完了。从房顶下来,衣衫尽湿,满脸是汗,却先俯身拾净落地碎瓦。“碎瓦硌脚,孩子跑闹会伤着。”他说。

后勤主任递烟,他摆摆手:“谢谢。习惯了,做完活爱收拾干净。”仰头看新捡的瓦房,鱼鳞般的瓦片在落日下泛青光,齐整如列阵。

三日后,一场夜雨骤至。我随后勤主任特意去教学楼查看——往日常漏的角落,此时,地干墙爽。后勤主任才我竖起大拇指:“你那个伍老师,真不愧是个捡瓦的老师傅!”

(原载2025年12月3《科教新报》)


阅读 16 修改于2025-12-03
分享到:
评论列表
暂无评论,期待您的精彩留言
发表评论

已输入0/200 个字!

关注武冈人网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