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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阴谋

鲁之洛 2009-06-17 09:50 2

雨,像个絮絮叨叨的老太婆,下起来没完没了,先是哗哗下了一宿一天,接着又如纷如喷地飘起毛毛细雨,眼看天边稍微亮出点蓝色的豁口,以为会转晴了,谁知一阵风,乌云遮了过来,又是一阵哗哗的大雨。


雨,使鹭鸶江里滚动着黄浊的水浪,使老虎跳上笼罩着蒙蒙的烟雾。


雨,不只给铁路施工带来了困难,而且给面对着开裂的老虎跳工程的红星民兵连,带来了极其严峻的考验。


那天夜里,路明、赵勇、艾师傅在洪大伯的带领下察看了老虎跳上的裂缝后,当即把情况向领导作了汇报,营里、分指挥部都给惊动了。第二天大清早,周指挥长和许副指挥长就赶到现场察看。明快、果断,而又注重实际,这是周群的工作作风。就在他察看了现场的当天上午,就和连队干部、技术人员就裂缝的处理措施、安全工作和今后如何施工等问题进行了商谈,又参加了红星民兵连的党支委会,对裂缝的处理作了具体研究。这些工作的进行,许高林都参加了。他也提出过自己的建议,然而他的情绪不高,始终带着一种悔不当初的沮丧神情。接着,正在“三八桥”工地蹲点的营教员萧志云,也特地赶到了老虎跳,并且带来了营部技术员张彬。


这道裂缝出现在离红星民兵连施工地段上方四十多米的山坡上,有六、七寸宽,三十多米长,雨水不断冲洗,会加速裂缝的扩大,很可能造成大塌方。面对这种情况,他们根据周指挥长的指示,和党支委会研究的决定,成立了领导、群众、技术人员三结合小组,经反复讨论、研究,决定从两方面采取措施:一方面根据艾师傅提出的建议,对裂缝进行了粘泥胶合封闭。就是从山下挑来粘性强的黄泥,把裂缝填起来,这样,既可防止雨水渗入,又便于观察山体的变化。如果土层滑动,就会出现新裂口,只要设了观察哨,就能及时发觉,不致出现突然事故。另一方面,为了彻处置裂缝,三结合小组研究了一个揭顶减载,防止塌方的方案,只待分指挥部研究批准后,就可立即投入战斗。


技术员张彬,总是不停地绕着裂缝转,细心地察看回填的黄泥与原裂缝的接合处,看是不是有新变化,看雨水下渗的程度如何。他还时不时地蹲下来,用一双冻得发红的手,拉开钢卷尺量着,看原来的裂缝有没有增宽迹象。

担任观察哨的李诃,见张技术员冻得清鼻涕直流,还在认真的测量,感动地说:

“技术员,上面风大,冷得很,你下去歇歇吧!”

张彬眯着眼睛看着钢尺,说:“不冷哩。”

李诃看着被棉衣裹得圆鼓鼓的张彬,笑了,说:“不冷?看你穿那么厚还冻成这个样子!”

张彬搓着手:“再冻也不能马虎呀,这是人命关天的事!”

李诃说:“我在这里守着,不要紧的。要相信群众嘛!”

大学毕业的张彬,不喜欢“知识分子”这个头衔。平时他常听人批评:知识分子的弱点之一是缺乏群众观念,不相信群众。所以在他看来,不相信群众,几乎是知识分子的代名词。这就难怪李诃随便的一句话,却刺着他的痛处了。他连忙解释:

“嗨,我哪能不相信你!我只是想过过细哩!”

张彬这般认真,使得李诃很不好意思,忙说:“我是说着玩的。”

这时,在工地上劳动得汗爬水流的路明上来问:“有没有新情况?”

张彬回答道:“目前还是平安无事!”

路明叮嘱说:“思想上可不能平安无事罗!”

张彬说:“不会的,刚才我还在量哩。”

李诃也说:“张技术员检查得好认真呀。”

路明一面沿着裂缝察看,一面在心里细细斟酌:防范措施是有了,但并不就万无一失了呀!这些措施只有对付自然带来的灾害,而情况是复杂的。斗争也是复杂的。那在老虎跳碰到过的死鱼般的眼睛,郑小红汇报谈到的那两个人形迹可疑的人影,这些迹象都使他没理由不去从更复杂的方面想,没理由不把警惕性提得更高。他再三叮嘱自己:要记住,这种复杂的斗争,决不是一把小钢卷尺测量得出来的。只有用党的基本路线这把尺子,才能在乱麻般复杂的斗争情况里面洞察一切。他这样想着,便对李诃说:

“李诃,要把警惕性提得高高的罗,不仅要用眼睛看着,还要开动脑筋这个机器想事,千万不能马虎呀!”

李诃满口应承着:“指导员放心,我记得的!”他的确在心里崭着劲,为了做到保险,他决心:一不离开哨位;二不准任何生人接近裂缝……

就在路明、张彬十分关注地检查裂缝的时候,还有个人怀着不可告人的心计在关注着山上的动静,这就是副连长高福业。

高福业没有心情干活,他选择掌钢钎这个可以动心思的工作,手里转动着钢钎,心里焦急地想:“怎么搞的,他俩就死在上面啦。还不下来!”

他希望路明和张彬快一点下来,他要上去。可是越焦急,越这么想,那两个人就真象钉在上面似的,总不见下来。他眼前总是晃动着那双叫他担惊受怕的死鱼般的眼睛,心里老是想着那件不敢违抗的差使。他对他那位过去的老上司的厉害是早就领教过的,自己的顶心毛又被人家揪着,他哪里敢滑皮!不过想到这差使干成了,他兴许能离开老虎跳,那惊恐不安的心绪才稍稍平静了下来。

事情是这样的:还是星期日那天,为了散散因老虎跳工程的胜利进展给他带来的烦闷心情,高福业决定独自去五里外的新铺逛墟场。

山村小路上走满了赶墟的人群。只见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有的背篓,有的提篮,有的挑担,有的用绳子牵着要出卖的小猪……一帮帮,一队队,热闹得很。起初高福业走在一队衣着鲜艳的妇女后头,着意欣赏侗家、苗家姑娘们镶着花边的衣裙,和银光闪闪的首饰。只走了一段路,高福业就被她们一路的笑声激恼了,他从心里厌恶人家笑。于是,他敞开灰黑色的家织布便衣,摇着过大的圆脑壳,迈开大步赶过了这队喜笑颜开的妇女,加入了男人们的队列。男人们都在高谈阔论,从越南人民抗美救国战争的胜利,到中国人民解放军如何苦练杀敌本领,随时准备打击侵略者;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加速了社会主义建设,到这条钢铁大动脉的胜利修建……这些都是使高福业心悸的消息,他只得又放慢了脚步。

新铺是个小墟场,有一条长蛇似的曲曲弯弯的小街,街两边是屋檐紧对屋檐的小木板铺房,铺房廊檐下,摆满用门板架着的、小筐盛着的、包单摆着的各式各样的货摊子,货摊上摆满了杂货、蔬菜、果品、烟叶、鸡鸭、鱼肉,以及各种竹编的筐、篓、箩、筛,木制的盆、桶、桌、凳等手工产品。赶墟场的人流,运货的板车、手扶拖拉机,把街道挤得满满实实,远远望去,就像是一条用邵阳的棕丝斗笠,怀化的葛麻斗笠,山区的箬叶斗笠汇成的黄色河流,活像三月涨桃花水的小山溪。

高福业在这条溪流里无目的地逛了一阵,圆脑壳上滚下了汗珠,使他感到烦躁、乏味极了,他觉得口渴,想找个地方喝点水,一回头,看见一担黄橙橙的桔子,便挤了过去。才挤到桔摊边,有人扯了他的衣襟角,低声说:

“想买桔子?我带你去买好的。”

他一看,是侯小三。那死鱼般的眼睛是那样凶恶地盯着他,使他那两只犹犹豫豫的腿到底还是移动了。他低着头跟他挤到一处巷口,问:

“到哪里去?”

“买桔子嘛,上山自己上树挑!”侯小三见高福业低着头不作声,又说:“跟我来,拉远一点。”

来到山边,高福业站住不想再走了:“有什么话,你就在这里说吧!”

侯小三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很快又换成一副笑脸,走到他身边,一手拉住他,一手拍着身上的布袋说:“我俩兄弟在这时相遇,总算有缘嘛,今天我请你的客!”

“这,这……”

“老弟,你一步青云了,就不肯赏给我为兄的一点面子?”

“我,我……”

“是嘛,走吧,我想你也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嘛。”

高福业无可奈何地被侯小三缠到艳阳峰里来了。当他们找到一处刺蓬边坐下后,侯小三从布袋子里拿出一包花生米,一包卤蹄花,一瓶半斤装的三花酒。他呲着一嘴大黄牙,“嘣”地一声咬天瓶盖,自己先“咕咚”喝了一口,然后递给高福业,说:

“老弟,干得不错呀!”

高福业把举在唇边的酒瓶停下来,不解地说:“我没干什么呀?”

侯小三大口地嚼着猪蹄花,诡谲地笑了笑,说:“你装什么,那点炮差点死人的事是谁干的?哼,我还不知道!我说当初就没有把看错嘛。对,应该这样干,不能让这条铁路顺顺当当修成。”

这话把高福业吓了一跳,忙说:“你,你不要乱讲,那,那不成了破坏啦!”

侯小三一双死鱼般的眼睛射着凶光,说:“你怕破坏?二十一年前东来油盐店的事算不算破坏?你当初不怕现在怕?嘿嘿,怕也不由你啦。告诉你,你太不中用啦,眼看一个艰险的老虎跳工程竟让那个复员军人带着一帮泥脚杆子用铁锤、钢钎制服啦,眼看着就会修通……”这时,一块猪蹄子碎骨卡在他的大黄牙缝里,痛得他歪扭着脸,他不得不停住嘴,伸出一个指头去抠,抠了好一阵才抠出来,恼怒地将碎骨往地上一扔,叫了起来:“不行,不行!现在正是用你的时候了!”

“我……”高福业心里慌极了。

侯小三狡猾地说:“高副连长,嘿嘿,你现在是高副连长,只要东来油盐店的事……哼,恐怕转眼就是反革命分子啦……哎哎,你放心,只要你能给我点遮耳目的事,你的事就露不了,你还是当你的副连长……”

谈着,谈着,他们听到有人走动的声音,刚打算悄悄走开,又听到有人喊“副连长”,吓得这两个家伙灰溜溜地分头下山来了。

第二天下午,高福业处理哑炮回来得晚,等他去烧水棚里洗脚擦澡的时候,已经是暮色苍茫了。他刚走到樟树边,侯小三从樟权树背后闪出来拦住他:

“副连长,请你办件事!”

高福业惶恐地问:“什么事?”

“明天上午,你想法子把老虎跳的观察哨引开一下,只需个把小时就够了。”

高福业猛一惊,忙问:“你要干什么?”

侯小三狠狠地说:“这不用你管,你只记住:把观察哨引开。”

“你——”

“别罗索,干不干由你,你的事露不露也在你自己!”

……现在,他只能按着侯小三的指使去做了。他想,只是引开观察哨,而站哨的正巧又是李诃,这既不难,又没有多大的危险性。

正想着,他隐隐看到有两个人影走下来,估计是路明和张彬两个,心里不由得一阵高兴,手里掌着的钢钎也弄偏了,胖子小王猛一锤砸来,没砸在钢钎上,“唆”的一声,朝他手上滑下来了,他惊慌地松开了手,没有打着。他恼火了,恶声恶气地骂道:

“你,你瞎眼啦,心叫狗叼去啦!”

胖子小王本是个点火就着的火性子人,打偏了锤,他是很惭愧的,一见副连长吹胡子瞪眼的耍官架子,他就不吃这一套,放下了脸说:

“我是故意的?”

“要是故意的还得了,那不成了——”

“成了什么,我就不信还能成了反革命!”

这一句话把高福业制服住了,他的心猛地收缩了一下,火气顿时熄下来了,忙说:“算了算了,我不跟你打啦,我得检查裂缝去!”他甩掉钢钎转身就走。

高福业爬上山坡,见李诃正沿着裂缝来回地认真检查,就满脸堆笑,翘起大拇指,亲热地喊:

“李诃呀,你真是好样的,工作蛮负责。”

“唔。”李诃在喉咙里应着。他对副连长这种夸张的赞扬,不像上次那么听起顺耳了。

“怎么样,没有情况吧!”

“好像还没有。”

高福业装出一副内行样子,说:“还用得着那么细看,明摆着的嘛,一看就清楚了嘛!”

李诃想起指导员的嘱咐,应道:“那也得提高警惕呀!”

高福业听了,心里一怔,想:嘿,这李诃也变啦。就顺着说;“对,是要提高警惕。李诃,来,蹲着歇一会,有我在这里嘛,出不了事。”

李诃当然不好违背副连长的邀请,又朝裂缝看了几眼,才走到高福业身边蹲下。

“哎呀,这里好大的风,真是割鼻子风,刮得鼻子、耳朵好痛。”高福业又站起来,走到下面一个坡里蹲着,一边向李诃招手,“李诃,这里风小,来吧!”

李诃迟疑了,说:“我要观察哩。”

高福业说:“你的警惕性真还算高哩,我说了嘛,有我在这里怕什么?真出了事,我的责任能比你小?”

李诃心里动摇啦,是呀,人家是副连长,又有施工经验,没有把握,能喊我去蹲一蹲?

高福业又催了:“来呀!”

李诃想,再不去,会说我太不识好歹了。便应了声:“好!”滑滑溜溜地来到的小坨里。

高福业扯着李诃的手要他蹲下,笑着说:“怎么样,风小点吧?暖和多了!”

李诃笑了笑,表示同意。

高福业又说:“李诃,最近没看到你画画哩。”

提起画画,这位美术的狂热爱好者热情又来了。他说:“是哩,最近好忙哟,工程进展飞快,哪还有时间画!”

高福业惋惜似地微微叹了口气,说:“唉,画画要多练呀。其实时间也是挤出来的,像现在这个时间就可以画嘛。”

“是哩,我就是不会抓紧时间。”

“你现在就画嘛,怎么样,画吧,让我这个土包子也看看一张画是怎么画出来的。”

李诃刚动了心,又猛然想起指导员的嘱咐,忙说:“不,不,我是担任观察哨的,可不能画,这是纪律,我不能再违反纪律了。”

高福业不由得暗自吃惊,没料到李诃也变得难以对付了。他十分焦急地仰头向裂缝处看了看,那里安安静静的,不见有人影,他也很纳闷:侯小三究竟在搞什么鬼名堂?但一想到“个把小时”的吩咐,唯恐李诃要走,脑子里立时浮出了一个“缓兵之计”,便亲热地攀着李诃的肩膀,指着工地说:

“李诃,你看,我们连的劲头多大呀,这场面就是一幅画嘛!”

“是哩。”

“你看,你看呀,就是现在不画,看清楚些,记熟了,以后再画也行嘛。指导员不是常鼓励你多画点宣传画吗?”

“是哩。”李诃兴奋起来,眼睛入神地盯着下面的劳动场面。

这的确是一幅场面壮阔、景象动人的“雨中激战”图:正在为抢修铁路而紧张战斗的红星民兵连的同志们,嫌遮风雨的斗笠、塑料薄膜碍手碍脚,一个个干脆脱了下来,光着脑壳在霏霏的细雨中干……

不知看了多久,李诃突然站了起来,说:“嗨,我得检查去!”

“不看了?”

“不啦,得检查去。”

高福业估计时间也差不多了,就说:“对,得好好检查了。”

他们一起回到山坡上,高福业拍着李诃的肩膀说:“怎么样,没出问题吧!我得下去了,你可得把警惕性提得高高的呀!”

李诃应着,看着高福业走下山去后,他才突然感到一种哗哗的声响,起初他还当是山风卷起的树涛声,细一听,再一看,发现满坡流下来黄浊浊的水,灌进了填在裂缝口的黄泥里。那水越来越大,简直不是在流,而是在冲了。他心里一阵紧,大吃一惊。原来有没有水呢?他没注意,但反正没有这么大。水是从哪里来的呢?他也想不清。是雨水?雨并不大呀!他陡然想起指导员的话:“不仅要用眼睛看,还要开动脑筋这个机器想,千万不能马虎呀!”他再仔细地向山坡上看去,看不到有水沟,那哗哗的流水,完全是从整个山坡上淌下来的。这没来由的大水,把这个毫无经验的后生伢子吓呆了,他象傻子一样呆呆看着裂缝,不知怎么办才好。看着看着,他猛然看到黄土和褐色山土接合处,出现新的裂缝,这一下急得李诃背脊上透冷汗了,他脑壳嗡嗡直响,赶忙扯起喉咙喊:

“指导员——指导员——快,快来!”

正在打着对锤的路明和张彬,听到喊声,知道有了情况,急忙跑了上去。张彬急忙掏出钢卷尺一量,脸上带着吃惊的表情说:“裂缝在扩大,有一尺宽啦。”路明忙凑近去,细细看了看,说:“裂缝正在继续扩大,要勤测量。”张彬点头应着,沿着裂缝察看了一转后,又掏出钢卷尺来测量,尺片刚一拉开,他的脸部青了:裂缝扩大到一尺三寸宽啦。他急得声音都有点发抖,说:“指导员,一尺三啦,看来山坡在滑动,加上这股大水冲一灌,很快就有塌方的可能。”

李诃在一旁顿足搔耳地说:“唉,唉,原来还好好的,怎么突然来了这么大的水!”

路明紧拧的眉头思索着,真奇怪,这满山坡漫下来的水是哪里来的呢?没下大雨,冬天又不可能有山洪,这水是怎么来的呢?……情况是多么复杂呀!

张彬不安的催着问:“指导员,怎么办?”

路明一劈手,果决地说:“立即停工,赶快通知同志们撤出危险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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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子驼

看来阴谋得呈了。。。。。。。。。。。。。

516年前

蛤蟆

拜读大文。

816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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