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名的力士龚大汉要与有名的俏丽美人谢竹花拜堂成亲的消息,遐迩皆闻,叫人振奋。然而,这两位新闻人物的婚礼,却简陋得令人失望。
水头溪的村民,淳厚、古朴,而又极富人情味。他们依循古老的习俗,很讲究节日喜庆的欢贺。每年的正月春节,十五元宵,三月清明,五月端阳,六月尝新,七月半祭鬼,八月十五中秋,九月九重阳,十二月送灶神,以及生辰、养育、乔迁、进财、荣升和婚丧诸事,都要庆贺祝祈一番,而且礼仪繁缛,各有讲究。其中以婚、丧两大红白喜事为最。其声势之大,讲究之多,规矩之严,气氛之盛,是足可构成一门学问的。到了全国解放十四、五年后的六十年代中期,虽几经对封建旧俗的扫荡,加以现代文明不断的渗透、薰陶,这些繁文缛节,已经革除不少。但民风依存,逢节必庆,逢喜必贺的风气仍盛行得很,许多方面,还顽固地留着旧礼仪的影子。比如婚礼,虽说大红花轿、红灯、白鹅、成套乐班,以及拜天地、敬祖宗等等被取消,但跟随着又出现了脱胎于旧礼仪的新程式。如迎亲,必由长辈领队,介绍人指挥,新郎亲随,并配以鼓乐。归来时,则由鼓乐导前,嫁妆相随,新郎、新娘及介绍人殿后。那气派、气势是很可观的,即或嫁妆不多,也必凑成十担八挑的,以壮声威。有的本无多少妆奁,但为了多凑几副担子,将几双布鞋摆成礼盒,让两人抬着,如抬一团灯草,叫人发笑。然而,对人生唯此一次欢愉的新郎新娘来说,即或妆奁极薄,也会为有仪仗队伍而感到无比甜蜜而幸福!
龚众和竹花的婚礼既没有仪仗队,也没有陪嫁。这么简陋是没意想到的。本来,竹花爱面子的爹娘是不愿让女儿这么简简单单出嫁的;老支书也不想让自己一手拉扯大的干儿子草率成亲。但龚众和竹花自己定了,定得十分匆忙。何况当时形势也不允许他们搞排场。其时“四清”运动正处高潮,竹花爹急着退赔工作组查出的“贪污”款,把竹花妈苦心为女儿积攒起来的妆奁款也交了。妈流着泪对女儿说:“竹花呀,怨你命苦,投了一对没用的爹娘。千万莫怨你的爹,他也在难处上。等他的事过去后,累死累活,做爹娘的也一定要给你把东西置办齐。”老支书这时也正在风口上。他被扣上犯了“严重立场错误”、“企图跟共产党、反动派搞双保险”等大帽子,被迫下台了。他的儿子春宝则甚得工作组的赞赏。春宝凭着到处诉姐姐卖丫头出去惨死在外的苦,凭着“大义灭亲”批斗亲爹老子,被当成“接班人”,当上大队长。春宝大队长官大气粗,从中作梗,坚决不准龚众与竹花在他家里完婚,老支书叫骂一场也莫可奈何,只得含泪让干儿子回到他土改时分的小破木屋里去成家。
婚礼确实寒伧极了。连接亲、送亲也是冷清清的。当时竹花爹娘正是不能“乱说乱动”的时候,不能伴送,只能委托好心的老贫农福奶奶送亲。福奶奶年高体弱,不可能送到水头溪,只能颤巍巍地送到去公社的分路口。龚众无亲无故,接亲的只有他那位刚正无畏的老干爹。干爹是下台干部,不便过于抛头露面,也只守在分路口接,陪同他们一道去公社登记。所以,实质上送亲、接亲的,是竹花和龚众自己。
这寒伧的婚礼,成了头条新闻,传遍了远近山村。有名的力士和著名的美人成亲,这在后生们心目中,无异于文人笔下英雄美女的风流韵事,很是艳羡不已,早等着看这场热闹,来分享一份快乐。谁知婚礼竟冷清得叫人失望。一时反映极为强烈,有嘲讽的,有惋惜的,有感叹的,总之贬者多,褒者少。人们都为这两个年轻人叹息,觉得人生唯一的佳期,如此冷清办了,实在太不值得。那些曾失意于竹花的人,更于愤愤不平之中夹有几分幸灾乐祸:“竹花呀竹花,你是瞎了眼,懵了心,嫁了个穷光蛋,如今得报应了吧!”大队长春宝更是得意洋洋,自以为是真正的胜利者。而一些颇有经世持家经验的老人,听说竹花人虽漂亮,然怕苦怕累,上不了山,下不了田,不是理想的农妇。不免暗暗为龚众惋惜,耽心娶了这种只看得、做不得的老婆,未必能成长久夫妻。
龚众在村里的人缘极好。那些曾经得到过他不惜力气帮助的大伯、大婶、哥哥、嫂子们,以及那些跟他看牛、砍柴一块滚大的后生、妹子们,不愿让逗人喜欢的众伢子的婚礼太冷清、太怠慢了,便从自己的瓮坛、瓦罐里,倒出与眼下的巧克力、可口可乐一样金贵的花生、南瓜子、葵瓜子、干红茹片、米酒之类,涌到龚众的小木屋里来了。
破旧的小木屋陡然生辉了。显得新鲜、温暖而舒适。条桌上摆着红漆梳妆盒和竹壳热水瓶;床上摆着绣花枕头和牡丹凤凰印花被;墙上贴着毛主席像和胖娃娃骑鲤鱼的彩色画。房里的摆设,是竹花娘悄悄托人送过来的。墙上的布置,却是腊妹买来贴的。新郎公龚众却不曾留意。他被幸福、喜悦灌醉了,只知道伸开双臂去拥抱即将开始的幸福、美满日子。
宾客们闹闹嚷嚷,将新郎新娘推到床沿坐着,然后推选一位伶牙利齿的男子,开始唱“对床歌”。这是一种由领唱、和唱组成的闹新房歌。歌词大都是即兴自编的俚俗之语,但幽默、风趣、通俗易懂,唱将起来,热闹异常。
领唱的中年汉子是水头溪的滑稽大王,村里演唱花鼓戏时,他惯常扮演丑角。此刻他手端盛满瓜子、花生的红漆茶盘(讲究的还有红枣、桂元之类,意在早生贵子),站在新郎新娘对面约两米处,以近乎舞蹈的滑稽动作,抓一把瓜子、花生撒向新床,随着用拖长的腔调高唱一句,宾客们紧接着和唱一声。于是便形成热闹而有节奏的大合唱。
领唱:“一对新人牙床坐,”
和唱:“喜的!”
领唱:“好似鸳鸯双戏水。”
和唱:“好的!”
领唱:“新郎是双抓钱手,”
和唱:“喜的!”
领唱:“新娘是个聚宝盆。”
和唱:“好的!”
…………
如是反复唱了下去,造成一种激荡人心的热烈气氛。
对歌之后,便是吃“抬茶”。这也是一种极有趣的闹新房形式。宾客们可以利用这一机会,逗弄新郎新娘演出种种情致极浓的趣剧。新郎新娘一人把杯,一人执壶,酬答宾客来了,一一敬茶,不能遗漏。宾客可提出各种要求,新郎新娘不能拒绝,得一一予以满足。那要求名目繁多,如要喝“担担茶”,新郎新郎就得肩搭肩地合做成挑扁担的姿势,合捧着茶杯敬送到宾客面前;如要喝“轿子茶”,新郎新娘便要双手搭成轿子样儿,抬着茶杯送了去;如要喝“骑马茶”,新娘则站在前面,新郎将两手搭在她肩上,背弓成马状,将茶置于新郎背上,这是难度极大的一种“抬茶”,稍不小心,便会茶翻杯碎。……
小木屋里时时爆发出阵阵哄笑,“抬茶”已进入高潮。宾客们喜欢看竹花白净的脸上羞涩的红晕,喜欢看她默默含笑时两个若隐若现的笑涡,故意提出许多新花样,难她、羞她,好借此机会欣赏她的娇美模样。
在狂欢着的宾客中,唯一笑不出来的是腊妹。在这种场合,像她这样没到出嫁年龄的妹子,是不会引人注意的。在大人眼光里,她还是不谙事的大孩子。而在她的自我意识中,她却是成熟了的妙龄女郎。龚众成亲的消息,使她无端地觉得烦恼、生气、悲观,半夜里用被子蒙着脑壳哭了好几回。她不怨她的众哥哥,只怨自己,怨自己出生得太晚。她没来由的有着这种自信:只要自己能大两、三岁,众哥哥就会永远是她的,而且深信不疑。为了众哥哥的婚礼,她完全忘掉了自己头上的政治压力,在暗暗地、无师自通地帮着张罗、布置。但成亲之后闹新房时,她却犹豫了,想躲开。她那些要好的姐妹们没摸透她的心思,还以为她是顾虑自己的“高”身份,不好意思搭在贫下中农队里笑闹,便来劝她,拖她,都说:“莫听那些嚼烂牙床肉的话,任工作组怎么道三说四,我们也不会相信,我们说你清白得很,就像井里的水那样清澈见底,他们信不过你,我们信得过你!”是顾及姐妹们的情面,也是禁不住那吸引力,她到底被拉来了,挤在姐妹之中,笑不出,又不好不装作笑。
宾客们笑得最狂的是春宝。在成亲的头一天,为了礼信,龚众特意去请了这位干哥哥,但他一口回绝,说是工作忙,抽不开身。还摆起大队长的官架子教训龚众。说现在正搞运动,要注意影响,要讲究节约,等等。其实不是因为忙,而是不想来。他害怕看到龚众的幸福,害怕经受那种如同刀割一般的感情刺激。龚众和竹花的幸福,是会叫他的心发痛的呀!但神差鬼使,到闹房开始了好一阵之后,他却出人意外地来了。他是在家里饮了过量的酒,带着明显的傲气和敌意闯进来的。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机会倒好,他正赶上喝“抬茶”。他一进门,便哈哈喧天地嚷道:“我们大队干部太忙,来迟了一步,真对不起漂亮的新娘子,咹!”干哥哥到底来了,不管情绪、话语如何,龚众还是高兴的,便立即给他“抬茶”。春宝眼里闪着邪恶的笑,挑三拣四地,把竹花拉过来,推过去,硬要喝“骑马茶”。竹花很不高兴,但又不愿违拗憨厚、诚挚的新郎,仍然顺意地让龚众将双手攀在她的薄肩上,将头顶在她酥软的背脊上。满满的一杯香茶,在龚众弯曲着的厚背上摇摇晃晃。竹花唯恐弄倒那碗茶,走得特别小心。谢天谢地,总算平安到达春宝面前了。竹花松了一口气,龚众也松了一口气。然而,睛天霹雳,就在春宝伸手端茶的那一刹那,“咣噹”一声,茶杯翻落在地,打了个稀巴碎。茶水洒在龚众背上,溅湿了竹花的新靯。全场哑然失色。多么不吉利啊!有人分明看到,是春宝做了手脚,故意推翻的,正要指责他,好心的李家婶娘出来打圆场:“打发(破)打发,越打越发!好得很,好得很。大家闹得差不多了,走吧走吧,让新郎新娘也讲讲悄悄话吧!”宾客们会意,也纷纷嚷道:“走吧,时间不早了,明天还要出集体工哩。”
客走了,屋里清静了,累倦了的新婚夫妻,这才安逸地偎依在软和的床沿,体味那甜蜜的柔情。
“我连累你了。我太穷了,会连累你吃苦的。”龚众亲着竹花嫩软的脸蛋,陶醉了,喃喃地说。
“我不怕苦,我心甘情愿!”竹花回亲着龚众,如痴如醉地回答。
“你为么心甘情愿?”
“……”竹花妩媚地瞟了龚众一眼,羞涩地笑了。
“你说呀,为么心甘情愿嫁给我?”龚众心急火燎地催问。
“我问你,你又为么要娶我?”
“我喜欢你。”
“喜欢我哪样?”
“……”龚众被问住了,他无法一语道出衷情。
“说呀,喜欢我哪样?”竹花紧催着。
“样样喜欢!”急切之中,他冒这么一句。
“哈哈哈哈—”
一阵轰然大笑之后,从窗口扔进来点燃的鞭炮和燃烧的辣椒粉包。顿时,新房里硝烟弥漫,辣气呛人。一群听壁脚的后生家的恶作剧,弄得一对情意缠绵的新人咳嗽连天,泪眼婆娑。
从此,龚众除了“大汉”的绰号之外,又多了一个“样样喜欢”的诨号。农村幽默家们常常揶揄他:“样样喜欢,要你吃粪喜不喜欢?”逗得人们前仰后合,揉着肚子笑。但龚众并不生气,反而高兴。因为如今他当真是样样喜欢了。屋里娶了老婆,如同寒冬腊月添了盆木炭火。每天扛锄出门,有温柔的话儿暖心;劳累归来,有喷香的热饭热菜饱肚。他品尝到了生活的甜美,越发充满了对美好生活的追求。他自信凭着强健的体魄,过人的膂力,完全可以筑起一个美好、丰足的幸福窝。
这以后不久的一天,他犁田回来,见竹花蹲在廊檐边洗衣。他满意地想,都说竹花懒,其实哪个的老婆也没有她勤快;口里却数落道:
“洗,洗,你就不怕洗脱手板皮?”
竹花笑道:“还不是在刨你那一身油汗皮子。”
他蹲在一边,甜甜地盯着她,说:“你呀,真勤快!”
“我算什么勤快,又不能下田做工。”
“田里是一份工,屋里也是一份工。若是田里的工要你们细皮嫩肉的女人去干,还要我们男子汉作什么?你在屋里也很累呀!”
“那是你说的。”
“好多人都这么说。”
她高兴了,秀唇一抿,两个酒涡甜甜地显现出来,娇嗔道:“哄我的,我不信。”
“哪个哄你?隔壁李家婶娘就说,你家竹花好勤快,好爱干净哟,一条手绢洗了七八盆水。”
她噗哧一笑:“还讲了什么亏空?”
“没有了。”他忙摇头,样子很认真。其实没说完。李家婶娘还说了:“唉,一副城里小姐胎势,错生了个山里妇人命。”他不满这话,更不愿传给妻子,便取下挂在屋枋上的锄头,提了两只箢箕,去屋垱头空坪里挖屋场地。这是他每天工休后必做的事。
“歇口气嘛,累了一上晌了。”妻子关切地说。
他迟疑了一下,丢下锄头箢箕,伸手去端洗衣盆。
她朝他手背上打了一掌:“莫来打岔。”
他没理她,端起盆子嘻嘻哈哈飞跑到空坪边的柚子树下:“来陪我挖土,我就不觉得累了。”
她娇嗔地将湿淋淋的手背在身后,一动也不动,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紧盯着他,下颔点着脚边的小矮凳:“喏。”
他明白她的意思。顺从地跑过去,把小矮凳搬过来。她这才吃吃笑着,提着锄头箢箕跟过来了。
巨伞似的柚子树,浓绿枝叶间,繁星般地缀满洁白的小花。花香浓烈醉人,蜂蝶嗡嗡营营,好一幅蜂闹蝶舞的画图。柚树下的一对夫妻,一个挖屋基,一个洗衣裳,嚓嚓声,沙沙声,相互应和,很有点男耕女织田园乐曲的气氛。
“众伢子,你是要修座金屋把竹花供起来吧?”
从菜园里摘菜回来的李家婶娘,这样打趣这对恩爱夫妻。
“莫取笑了,鸟都要筑个窝嘛。”竹花笑答着李家婶娘,一边幸福地朝高扬锄头的丈夫睃了一眼。
丈夫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也吃吃笑了。
“有什么好笑的?”妻子不解地问。
见李家婶娘的身影已消失在前边的凤尾竹丛,他才笑吟吟地说:
“我想起一个蛮有味的故事。”
“什么故事?”
“是在一本连环画上看到的。说是蛮久蛮久以前,有个聪明的皇太子。皇太子有个又漂亮又聪明的表妹,名叫阿娇。皇太子很喜欢阿娇。他妈妈看出了这点意思,悄悄问他:把阿娇许配给你做老婆,你满意不满意?他听了,高兴地说:若把阿娇给我做老婆,我要修座金屋子给她住。”
“啧啧,这个皇太子好痴情!”竹花深受感动。
“我也要学那个皇太子,修座金屋给你住。”
“她厚的脸皮,不怕把天吹破!”
“吹?这不正在修。”
竹花揉着肚子笑,指着自己的茅草偏屋说:“喏,这就是你的好金屋!我也想起一个故事,喜不喜欢听?”
“你讲话像唱歌,随便讲什么我都喜欢听。”
“从前,有个小姐,长得好漂亮哟,一枝花一样。”
“总没得我老婆漂亮吧!”
“死鬼,厚脸皮!”竹花嗔怪地朝丈夫浇了一捧洗衣水。“你到底听不听?不喜欢听我就不讲了。”
淋了一脑壳洗衣水的龚众,连声笑道:“听,听!”
“有个穷后生,有点像你,是个牛皮客。”竹花嘿嘿笑了一阵,又继续说:“他想娶漂亮小姐做老婆,便上门求婚。那小姐问:‘你要娶我,有没有屋子?’后生答道:‘有。若没屋子,怎敢来求婚。’小姐点了点头,又问:‘你家的屋子有好大?’后生将手一挥,说:‘大得很哩。有千根柱子落地。’小姐听了,叹了一声,问道:‘修得好不好?’后生脑壳一昂,说:‘怎能不好呢,顶上盖的是金瓦!’小姐暗自吃惊,心想,能修这么好的房子,肯定是大员外。便问:‘那你家一定雇了许多长工罗!’后生说:‘那还用说。’小姐问:‘雇了多少?’后生摇着手说:‘数不清。光吃菜,每天得用两只盐船拖盐。’小姐更是惊讶了。她在心里揣摸:院子这么大,吃盐用船拖,没有万顷良田办不到,便赶忙应承了这门亲事。待到拜堂那天,小姐被抬到后生屋门口。这原是一片山坡地,不见有什么高楼大厦,只见面前有座高梁秆编的茅棚子。小姐十分纳闷,忙问:‘你的屋呢?’后生指了指茅棚:‘那不是吗?’小姐发急了,带着哭声质问道:‘你不是说有千根柱子落地、金瓦盖顶的大院子吗?’穷后生指着高梁秆说:‘这不是吗?细数起来还不止千根哩。’他又指着茅草屋顶说:‘这一片金黄,不就是盖的金瓦吗?’小姐气得差点没断气,又问:‘你那两只拖盐船呢?’穷后生指着在池塘戏水的两只麻鸭婆说:‘那不是吗?它们按天生蛋,全靠它的蛋换盐哩。’小姐气得死去活来,忙催轿夫起飞跑送她回去。”
丈夫不笑不吭了,只顾埋头挖地基。
“怎么,哑了?”
丈夫叹了一声,深情地说:“就怪那后生不实在,当初没讲实话,怎能不把人气走。”
竹花却说:“依我看,这个穷后生蛮聪明,逗人喜欢,小姐不该走。”
丈夫不同意:“聪明顶什么用,吃不得,穿不得。还是有一身好力气好。锄头落地生黄金。能有背犁的力,就不怕富不起来。”
竹花说:“光靠蛮力气不行。人聪明,主意多,办法好,做什么都不难。”
丈夫还想争辩,妻子已洗完衣。她不想再争了,“哗”地泼掉水,提着衣篮、脚盆就走。走了不几步,又回头对丈夫说:
“哎哟,差点忘了。盐罐里的盐完了,米柜里的米也要空了。”
龚众剑眉紧蹙,说:“我等会想法子去买就是。”
竹花说:“莫总想着你一个人的力气,还应该让我来想办法帮衬帮衬。”
龚众大咧咧地说:“要你帮衬什么?凭我这身力气,一个大男子汉还养不活老婆?”
竹花咬了咬嘴唇,说:“你别充好汉了,我看还是想法子凑钱去买架缝纫机。我踩一天机子,比得上你在田里卖几天蛮力气。”
竹花说完,扭着细软腰肢晾衣去了。
龚众一听,脑壳顿时胀大了。为了让老婆有个像样的住处,他正想方设法要修房子。眼下盐罐、米柜又空了,妻子还提出买缝纫机,怎么办?钱又不是地上长的,到哪儿去弄呀。他不由长叹一声,第一次尝到甜蜜中的苦涩,隐隐约约感觉到:成家立业,不仅仅只需要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