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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自己争来的“九品官”

鲁之洛 2009-04-16 13:07

世界上的事都有两面性:有利,就有弊;有弊,必有利。远的不说,就说这偏远的水头溪吧,它偏僻,自然有闭塞、落后的缺点,但这些缺点在某种意义上讲,又是福音。常言道得好:“山高皇帝远。”一点也不错。与城里隔上百多里,就像聋了耳朵,城里闹翻天的事,这儿还无声无息,没一点影子;待讯息传到这儿,起势蠢蠢欲动的时候,那已是强弩之末,已到收尾阶段了。即或在通讯、交通日益现代化的今天,这种自然条件造成的特殊,也是客观存在。有什么法?鞭长莫及嘛!


城里已经闹腾了两三年啦。先是动笔动嘴,接着动手动拳,再接着动刀动枪、见泪见血了。美其名“文化大革命”,其实是大革文化的命。把个几万人口的大县城闹得鸡飞狗跳墙,没个安宁时日。而百里外山灵水秀的水头溪却安静得很,颇有点当时姚刀笔笔下所批判的那种“世外桃源”、“安定的绿洲”的味儿。自然,水头溪也曾有过微波细浪。城里刚闹起来的时候,春宝跟几个人很快弄来红袖套戴上,写了几张“炮轰”、“狠揭”、“深挖”的大字报,糊满大队部门前那堵青砖墙。当即就遭到老辈人的指责,骂他们是败家子,拿雪白的面浆朝墙上涂,多可惜!第二天便放人揭去糊布壳垫鞋底去了。春宝气得直咬牙,本想狠狠查处这个无法无天的家伙,但一想到自己是一队之长,还风言风语听说有几个中学生要揪他的“当权派”,而这几个中学生的父兄又确实对他有意见,学城里的样批斗他一番是完全可能的。他唯恐引火烧身,也就偃旗息鼓,不敢再闹了。从此,虽说城里常常传来诸如“迫击炮攻了城”、“县委书记戴高帽子游了街”、“为占一块贴大字报的墙壁,打死好几个人”之类的消息,但山里人听了,惊讶之后,都骂“这是吃饱饭没事做,自己硬去送死。”还说“再这么胡闹下去,就不卖粮食给他们吃,让他们喝西北风去!”其实,这只不过说说而已,谁也不会真这么做,大家种田吃饭,精力用在上山挖土,下田洗牛,谁有闲功夫去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一心经营安逸、幸福窝的龚众,正好钻了这个空子,趁外面闹得凶,山里挺安定的机会,省吃俭用,苦挣苦做,熬瘦了一身肉,总算把他许给老婆的那座“金窝”的架子竖起来了。他迫不及待,不等房子完全竣工,就忙着搬家。搬家之后,紧接着过春节。那乔迁、新春之喜,自不待言。


龚众的新屋,严格地说,只不过是个屋壳子。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嘛。山区林多、树多,干什么都是从木材上打主意,房屋多是木架、木壁、青瓦构筑。只有大财主的府宅和祠堂庙宇,才是青砖四合大院。龚众修的是小木屋,四排三间,一丈二的檐口,中间是堂屋,可以摆下四张大圆桌。左边靠柚树的是一间通房,是他们的卧室;右边一间打算隔成两间:里间做储藏室,外间做厨房。但这只是他两口子脑袋里的设想,还未成为事实。他们的新屋,只不过是一个大通间。造屋、拜堂,本是人生两件大事,不是轻易能办成的。虽说龚众、竹花这两三年省吃俭用积攒了点钱;干爹老支书念他自小孤苦,做工卖力,也悄悄替他积存了点,还帮他走大队,跑公社,磨破嘴皮子批了几十棵大杉树;岳父母这几年也松气多了,起早贪黑为他喂了几条两百多斤重的大肥猪。尽管有这些帮衬,他也并不松动,仍像在螺蛳壳里做道场,被钱困得伸不开手脚。他决心靠自己一身好力气干,节省开支。除了请必要的木工、泥工外,他自己把所有粗工、小工都顶了。竹花也忙得团团转,除一日三餐服待工匠外,还要做小工,帮龚众上土、倒土。这样整整忙了一个半月,才勉勉强强把屋架子竖了起来。可惜木板不够,木匠师傅虽是热心人,帮着设法省料,但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只凑凑合合装好四面外壳,堂屋两厢的壁子仍然没装上。龚众跑到大队部缠了几回,磨了不少唇舌,好歹批到几根楠竹,请篾匠织了几床晒簟,钉成壁子。这临时代壁子,常使竹花想起没买缝纫机的事,很是后悔不已。免不也常发感慨:

“唉,若买了缝纫机就好了,你出工,我踩机子,两头来钱,房子就不会修成这种半路货了!”

龚众安慰道:“你别急,只要我发狠做一年,不愁明年没钱买料。”

这种安慰话,有时也能唤起妻子脸上一线明丽的阳光,也能使自己兴奋一阵。然而这阳光,这兴奋,如同飘袅的烟雾,风儿一吹,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常常感到惶惑,为自己对妻子的许诺而惶惑。真的拚命干一年就能修好房子,没把握,太没把握了!尽管自己有着千斤力,但队里搞的是“政治评工分”。苦干一天,满打满十分工;任何一个全劳力都是十分工。这是劳动底分评定了的,如同钉子钉的,铁水铸的,干好干赖一个样。十分工即一个劳动日,一个劳动日又有多大的价值?这几年,生产队的景况一年不如一年,劳动日越来越不抵钱,每个不过角把钱,才够买个鸡蛋。这是什么原因?他常常寻根究底这么想,可是越想越糊涂,怎么也找不到答案。倒是竹花看得透,一句话触到根子上:“你不看看是什么人当队长?劳动日能值钱吗?”这话使他开了点窍,隐隐感到生产队的倒霉,与城里的胡闹很有些关系。县城里喊叫的,有线广播里天天叫喊的,和春宝在会上叫嚷的,完全是一个调调。不是春宝大批什么“中农当家”,硬要把忠厚、勤快的作田里手队长撤掉,有名的懒汉误春牛又怎能当上生产队长?不是误春牛当队长,生产队就不至于像吃了醉药,总是走不稳,栽倒筋斗。

在水头溪,误春牛是一位供人笑料的人物。他年纪不算大,是土地改革那年出生的。他爹是民兵积极分子,在清匪反霸中立过功。土匪恨死了他,有天夜里,趁他从乡政府开会回家,土匪埋伏在半路上。他胸脯中了四、五枪,仍击毙了一个土匪,死得非常英勇。那时,误春牛还在娘的大肚子里,几个月之后才出生。村里念及他父亲有功,给他家分了好房好地,作烈属照顾。这也没能留住他年轻的娘。娘改嫁了,带着不满一岁的他改嫁了。继父是个好吃懒做的酒鬼,屋里本来就穷,哪容得下多了一张吃饭的口,常常借酒发威,对他拳脚交加。水头溪好心的老支书知道了,过意不去,亲自跑去将这个饿得瘦骨嶙峋的孤儿接了回来,让他带着土改分到的那份田参加了初级农业社。这时他已是十多岁了,个头虽不矮,但却痴痴呆呆,经常闹出许多笑话。有一回,他同院周大伯托他去代销店打酒买盐。交给他五毛钱纸币买酒,交给他两毛钱锑毫子买盐。他一手拿钱,一手提着空酒瓶,一边走,一边唱:“纸打酒,锑买盐;纸打酒,锑买盐……”路边田里正好有个摸泥鳅的调皮伢子,远远见他念叨着来了,有心要捉弄捉弄他,便在田埂上抹了一层稀烂的田泥。误春牛只顾念叨,不曾留意,一脚踩在稀泥上,摔了个仰朝天。他爬了起来,嚎啕大哭。摸泥鳅的调皮伢子当他的可惜衣服,忙跑过去帮他擦,安慰道:“莫哭了,给你揩干净就是。”误春牛却越哭越厉害,说:“不得了呀,我记不清究竟是纸买盐呢,还是锑买盐?”……这个自小靠集体养活的误春牛,平时只须放放牛,守守鸡,不用干农活,照样有吃穿。所以在农业技术上,他是一个十足的“白丁”。他一不会犁耙工夫;二不懂四时农事;三不爱勤劳节俭。待他长成二十几岁的大汉时,农业社也变成人民公社了。生产队不愿白养着这样一位大肚汉子,常督促他出工。别看他呆头呆脑,可在逃避劳动这点上机灵得很,鬼主意特多。他最常用、最起作用的办法是:每到农忙时节,便在脑壳上捆块认不清纱路的白罗帕,鼻梁上扯条又粗又长的紫痧痕,太阳穴上贴两块三角形黑膏药,卧床装病。待他“病”愈“灾”消时,一届阳春也就过去了。人们才送了他个诨号:“误春牛”。

自从春宝当了大队长,误春牛也找到了赏识的主子。他成了春宝的尾巴,春宝走到哪,他就跟到哪。有人说他们是相互利用,这一点不假。春宝当队干之后,时时都想摆“官”架子,屁股背后面跟个随从,正显出“官”的威风!而误春牛则想讨好大队长,多弄点救济款。合该是误春牛交了“官”运,有一回,春宝在会上大讲“阶级路线”,批评生产队“阶级路线有问题”,是“中农掌权、当家”,口口声声一定要依靠真正的贫农。可谁是真正的贫农呢?他需要联系实际,举例说明。在与会的社员中,当然龚众是最标准的,只是龚众娶了他梦寐以求的竹花,伤透了他的心,他不愿以他为例。正在这当儿,他一眼发现站在身边的误春牛,便说:“为什么我们不依靠象误春牛这样真正的贫下中农,这样的烈士后代!他才是真正合格的队长。”他一时兴起,越说越兴奋,越说越激昂,最后竟拍着胸脯说:“我宣布,从今晚起,你们生产队的队长就是误春牛!”

委任这么个人当队长,生产队能有好结果?有道是:上梁不正下梁歪。队长装病,社员学样,把个水头溪搞得稀烂一锅粥。

眼看春分将到,该是春耕大忙时节了。周围团转田垄里早忙得啊嗬喧天,唯独水头溪安安静静,按兵不动。这把龚众急坏了。他的希望,他的欢乐,他的幸福,都寄托在一年一届的阳春里啊。他很懂得“大河有水小河满”的道理。希望生产队搞好,自己增加收入。他忍不住了,便寻上门去找队长误春牛要工做。

误春牛头捆乌黑的白罗帕,鼻梁上扯了长长的紫痧痕,太阳穴上贴了两块黑膏药,躺在垫着烂棉絮的竹椅上,哼哼唧唧直呻吟,那样子病得不轻,像是只有出气的力,没有说话的劲了。龚众一看,气得扭身就走。

气哼哼从误春牛屋里走出来的龚众,信马由缰地走着,不觉来到队里仓库楼前。一些寻不到工做的社员,聚在晒谷坪里,有的吹着“喇叭筒”摆古;有的吵吵嚷嚷学“五十四号文件”;有的围在一起发牢骚,吐怨气。他们见龚众气冲冲地走来,便七嘴八舌地嚷道:

“大汉,快来快来,坐下晒晒太阳。一冬天没晒够,如今再补补火,晒个舒服痛快!”

“大家放肆耍吧,这是捡得耍的。他误春牛脑壳痛,我们就不晓得也生病?我是结扎病!哈哈!”

“哈哈,我是患了饿痨病。——怎么,连这也不懂?告诉你:早晨吃饱了,下午又饿了,不是饿痨病?”

“好,你们都有病,都不做工,人哄地皮,地哄肚皮,都等着喝西北风吧!”

“到哪座山,唱哪支歌。他当队长的不急,我们急什么?倒了南岳山,我份上也不过几畚土。”

人们这么发着怨气,又不断打着响亮的哈哈。那神情,好像谈的是与已无关的趣闻乐事。他们这种超然物外的态度,是因为愚昧、自私、麻木,还是因为质朴、憨厚、老实?谁也说不清,或许都有一点吧!山里人的性格,的确交揉着可笑、可爱和可叹。比方说,山里人是慷慨的,但有时却小气得要死。他可以杀鸡宰羊款待你,毫不吝惜;也可以为毫不值钱的一分工、一厘工,争个面红耳赤,甚至不惜吵一个通宵。他们的理由很朴实,也很直率:送的归送的,该得的是该得的。该得的不得,傻瓜也不甘心吃这种哑巴亏。又比方说,山里人很勤劳,且乐于助人;但有时竟懒得不肯尽举手之劳。他可以无偿给你当牛背,也可以看到砂罐倒大路边,不肯出只手扶一扶。理由是:该做的拚死拚命也要做,不该做的一点都不能做。他们正是用这种犟劲,对付误春牛的所作所为的。

对生活充满信心,对生产队抱着满腔热望的龚众,自然非常反感这种消极态度。他大声说:

“你们这么干是自己拆自己的台!我们千万不能学误春牛。误了阳春,自己饿肚子事小,对不起妻子儿女事大。我看大家还是出工吧!”

大伙听了这话,无论是同意的或不同意的,都受到很大的触动,争相发言道:

“常言道得好:马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要出工,哪个来领头?”

“我就不信死了张屠户,会吃有毛猪!我们自己寻个领头的还不行?”

“众伢子,出来领个头嘛。你有力气,懂技术,种田在行,拿得起,放得下,是块当队长的料子。”

“众伢子,你敢不敢?”

“是呀,众伢子,你说吧,敢不敢?只要你敢,我们大伙就民主选举你!”

“好呀众伢子,你出来吧,出来再舞一次龙头吧!”

“摆古”的停止了;“五十四号文件”也零乱地摊在三合泥地坪上;一支支“喇叭筒”在粗糙的手指夹缝中熄灭了。几十双混浊的、明亮的、深沉的眼睛,闪着期待、希望、鼓励的光辉,一齐盯在龚众那张气宇轩昂的脸膛上,就像一把把火,在点燃他心里的火。这位热血汉子,浑身燃烧起来了。他扇动大巴掌,激奋地朝胸脯上两拍,说:

“怎么不敢?再重的龙头我敢舞,再硬的牛脑壳我也敢踢!”

人们更活跃了,七嘴八舌地嚷着。

“真的?可不能反口哟!”

“众伢子,莫把硬话说早了,还是先回去请示一下漂亮老婆吧!”

龚众一挥拳头,大声说:

“笑话!男子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人们高兴得一齐鼓掌。

有个调皮角色,故意装出一副鬼脸,怪腔怪调喊道:“哎呀呀,怎么得了,要四匹马追,我们队里边一匹马也没有!”

逗得大伙一阵哄笑。

这时有人提议道:“推举众伢子当我们的‘九品官’好不好?同意的举手!”

人们一边喊着,一边纷纷举起手:

“我举双手!”

“我再加一只脚!”

“……”

面对这狂热的激情,面对这一片手的树林,龚众无比激动,大声说道:

“好,我干!我争来这个九品官儿当当。不过我对大家有个要求:你们肯不肯服我?”

人们争着叫嚷:

“服!”

“当然服!”

“众伢子,你放心,叫我往东,我决不往西!”

“大伙推你干,你就走马上任吧。从今天起,就开始派工!”

龚众一孥衣袖,说道:“好,我这个‘九品官’就算上任了!”

说着,他跳上仓库台阶,昂头挺胸而立,活像一位检阅的将军。他指名道姓叫喊了一会工夫,便将这个使牛,那个出淤,张三、王老六整秧田,分派得一清二楚。完了,他高声宣布:“大家各干各的事去吧!”一声令下,这些闲着没事干的人,都高高兴兴各干各的事去了。一个热气腾腾的春耕热潮,很快就在水头溪生产队掀起来了。

这首先震动了大队长春宝。当额头上贴着太阳膏的误春牛气急败坏闯进屋里的时候,他正美滋滋就着腊猪耳朵自斟自酌。半醉的他,没听完误春牛结结巴巴的汇报,就怒火中烧,又拍桌子又摔筷子地骂起来了:“这还了得,反起领导来了,这完全是反革命夺权嘛!”他发誓非整治整治龚大汉这帮人不可。趁着酒兴,气冲冲地找县委的蹲点干部老匡去了。

老匡原是县委农村工作部长,北方人,资格挺老,南下来的。现任的县委第一书记,便是他初来此地培养的土改根子。他为人厚道、随和,工作艰苦深入,很得群众拥戴。这次大动乱,群众都纷纷起来保他。尽管如此,但毕竟大势所趋。他并没逃脱被打倒的命运,被各种造反组织作为“批倒批臭”的重点对象。他被关进“牛棚”;他被戴上黑牌、高帽,含着稻草游街示众;他被殴打,被捆绑,被侮辱……在受尽种种折磨之后,被“发配”到偏远的水头溪“劳改”来了。有道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老匡虽说是发配来劳改的,但在当地干部、群众的心目中,他是老干部,是几十年来为群众办好事的好领导,从不把他当“劳改分子”看待,只当他是遭奸臣的迫害,暂时落难,所以仍然相待如宾,把他当成县委派来的“驻社干部”,大事小事都向他请示汇报。他也不甘寂寞,始终不忘自己是共产党员,认为共产党员不能不管共产党的事,不能不管群众的事,不在其位,也要谋其政。队里大小事情他都插手过问,真正成了顶用的驻社干部。

误春牛装病,生产队的生产面临瘫痪,正使他发愁,但却苦于想不出解决的办法。正在这时,他听说群众推举出龚大汉当队长后,很快把生产队搞得生龙活虎了。他感到意外,又觉得高兴。但他明白这不是件小事,春宝他们决不会善罢甘休。但想到当时到处搞夺权,有的单位甚至为了争夺一个印信而大动刀枪;有的发了迹的造反头头,甚至把公章拴在自己裤带上,像旧戏中的“官”印似的,以公章象征官职和权力。他想,与其让这些人夺来夺去,就不如让群众自己起来夺。群众起来夺了误春牛的权,又有什么不好呢?所以他决心要保护龚众。正在这个时候,春宝气冲冲地告状来了。

当老匡以极大的耐心,认真听完春宝的骂诉之后,故作惊讶地叹道:“哎呀,春宝同志呀,你好冒失哟。好在你这些话是对我说的,若是叫城里的造反派听去了,是不得了的呀!如今城里机关正兴夺权,我的权不就早叫人给夺了!同志呀,难道你没学过《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那里面教导我们应该怎样对待群众运动呀?群众起来夺了误春牛的权,我们只能站在旁边鼓掌支持,可不敢站在对面表示反对。我们只能当‘好得很’派,决不能当‘糟得很’派呀!”这番话真把春宝吓了一跳,但心里并没真服气,他疑惑地说:“人家误春牛是真正的苦贫农呀!”老匡反问道:“龚众不也是真正的苦贫农吗?”这样,才算把春宝的嘴堵住了。

镇住春宝之后,老匡又急忙跑去做龚众的工作,鼓励他认真把担子挑好。他语重心长地对龚众说:

“小龚呀,一个生产队长的担子不轻呀!全队二十几户人家,百多张口,都指望着你,你一定要认真负责,把这担子挑好。”

龚众这才感到有点紧张,怕自己肩胛骨不硬,是嫩竹扁担,负不起重任,挑不得重担。他惶恐地说:

“老匡同志,我还是根嫩竹扁担,怕挑不起重担!”

老匡嘴一嘟,严肃地说:

“你这几天就干得很好嘛。告诉你,不许推,只许干,一定要干出名堂来。回去好跟老婆商量,只说老匡说了:不许她扯后腿!”

龚众听罢,哈哈大笑。其实,老婆的批准手续早履行了。那天收工回家,一路上,他颇有点忐忑不安。自己这么冒冒失失领了个生产队长的乌纱帽戴着,竹花会不会同意?若不同意,又如何向群众交代?哪知进得家门,没待他说明,竹花已笑脸相迎,像遇到大喜事一般。她没说什么,他也不敢细问。待到吃饭的时候,竹花问道:

“你是有什么喜事瞒着我吧?”

“喜事?”他吃了一惊。

“是哩。”

“没事呀,能有什么喜事!”

“没有?”她不相信地扁扁嘴。“我问你,为什么刚才有人喊我‘队长娘子’?”

“哟,这件事!”他这才明白过来,摇着头说:“大家推我出来当队长,我只怕当不好。”

妻子用指头戳了一下他的额头,说:“你呀,还是个大男子汉哩。要你当个芝麻大的生产队长,就吓成这样子。哼,我要是个男子汉,就不做这种死工,要顶天立地地干,站在人前要像个人样子。我不信你当不好一个生产队长。你若不争气,没当好,我就不喜欢你!”

龚众听了老婆鼓励的话,心里很高兴,但却故意装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那怎么得了,老婆不喜欢我了,我这个‘样样喜欢’只有去寻棵笳子树上吊了!”

竹花轻轻给了丈夫一巴掌:“死鬼,尽讲不吉利的话。说正经的,只要你像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那样放手干,我相信一定干得好!”

“莫说得那么轻巧,我还有点顾虑哩。”

“还有什么顾虑呀?”

“一心忙队里的事,没空做家务事了,怕老婆扯后腿!”

“死鬼,我什么时候扯过你的后腿?我才不是那种不通情理的女人哩。往后家务事你少操心就是!”

“这话作数?”

“当然作数!莫发呆气了,我的傻队长呀!”

竹花说着,冷丁在丈夫脸上亲了一下,亲得“口兹口兹”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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