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侄女从老家发来消息,说天都黑透了,爷爷奶奶还在地里干活,电话催也不回。“乌漆嘛黑的,不摔他们摔谁!”一听这话,我心头就上了火,当即打电话把父亲说了一顿。
为人子女,我们劝过无数次,让老人家少操劳、别折腾。可他们总闲不住。不久前,母亲就被新抱回来的小狗咬了一口。家里原先养的那条老黑狗,极通人性,整天安静地跟着二老进出,却被村里的“烂子”偷走了。一家人心疼得不行,母亲更是难受,于是又去把之前送出去的一只狗崽抱了回来。谁知换绳时小狗认生,一口咬在她手臂上,见了血。这下子,在深圳、东莞、长沙的子女全急了,幸好侄女在家乡工作,灵活些,连夜叫车带母亲赶去城里打疫苗。来回折腾半个月,母亲心疼花费,玩笑说“不如把狗送人”,自己却先急了:“钱都花了,更不能送!”
想起这些,心里泛酸。当年我读书时,母亲去学校送被子,在市场被扒手摸走一百块钱,回家偷偷哭完,却笑着当趣事讲给我听。如今她渐渐老了,辛苦一辈子,到后来竟怕我们连她身边的一点陪伴都要拿走。其实我们哪会真拦着她养狗呢?不过是担心她再被咬,或狗长大咬了旁人。
没过几天,姐姐又告诉我,母亲在屋后山坡摔了一跤,躺了个把小时才缓过神来。我听得心里一惊,不由得想起父亲执意养着的那头老牛。哥姐几个为这事商量了几年,父亲始终不肯卖,就像从前劝他别种田、我们按月给生活费一样——反复劝了许多年,他才终于放下那套农具。那些器械陪了他们大半辈子,也载满我从小学时就跟在身后的记忆,如今静静搁在老屋角落,渐渐蒙尘,终将成柴。
而这次天黑不归,也正是为了那头牛。电话里父亲理直气壮:“牛不喂怎么办?饿着了咋办!”我真想冲口而出:“牛重要还是你重要?饿一顿又不会怎样,你摔一跤全家都得提心吊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只听他敷衍着“好了好了,这就回了”。我憋着一肚子火,觉得老人家真不让人省心。
后来哥哥姐姐都劝我别太生气。姐姐说,其实他们并不坚决反对父亲养牛——人老了,总得有点事做,若真什么都荒废下来,只怕就像闲置的車,老得更快。
那一刻,我心里那团燥火忽然被浇熄了,只剩一股微湿的愧疚漫上来。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焦虑的,多是父母会给我们添麻烦、让我们操心;却未曾好好想过,他们真正缺的,从来不是那点生活费或隔空的关怀,而是每日琐碎里具体的陪伴——哪怕那陪伴以麻烦甚至伤痛的形式出现。
他们劳碌一生,盼完儿子成家,盼女儿安稳,盼孙辈出生,盼玄孙绕膝……盼着盼着,自己却渐渐觉得“没用了”。可是我的父母啊,我们如今的一切,哪样不是你们一生的成绩?
回过神来想想,人活着,大概真需要一点寄托,才能过得有劲、有滋味。倘若什么都看透,什么都撤空,日子怕是会枯索不少。第二天,姐姐说起父亲那晚在地里弄丢了手机,打电话一直不通;再过一日,手机找到了,通讯恢复如常。生活就是这样吧——夹着小小得失、小小庆幸,才显得真切,才有温度,有忽明忽暗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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