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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擂台

原创 李良华 2024-03-16 11:13

打擂台

(小说)

李良华

科尔沁草原的冬夜,寒风呼啸,风一阵紧似一阵,狂卷着雪花飘飘洒洒,漫天飞舞,好一个粉妆玉砌,银装素裹的世界。

熄灯号早吹过了,上了一整天班的连长陈春贵,尽管身子疲惫,查铺查哨后却睡意全无。这位65年冬入伍的四川硬汉,坚毅的脸上,脸色凝重,眉宇紧锁,裹着大衣,顶着风雪,在操场上徘徊,大头毛鞋,踩着厚厚的大雪,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平时很少吸烟的他,一根紧接一根的吸着,夹着烟头的手指好几次被烟头烫着了,竟没有觉察到。

此时的他俨然成了“雪人”。直到指导员起来查铺,才把他拉进了连部。

指导员老朱明白,自己的这位搭档这回恐怕真的遇到坎了。老朱对连长陈春贵,了如指掌。陈春贵是团长的得力干将。十多年的峥嵘岁月里,先后参加了京原、沙通两条铁路干线建设和唐山、天津抗震救灾的工作。特别是当了连长后,带领全连官兵,发扬铁道兵“逢山开路,遇水架桥,不畏艰难险阻,不怕流血牺牲,勇挑重担,顽强拼搏”的铁军精神和“老虎团”的光荣传统,一次又一次的圆满完成了党和国家交给的战备施工任务。特别是这次转战通霍线后,在科尔沁草原的吐列毛都,在零下三十多度的环境里,全连指战员们都脱掉了棉衣,身着衬衫和绒衣在工地奋战的情景,被吉林省委视察铁路修建工作检查团的领导发现了,检查团的领导非常感动,通报表扬了他们连。

连部简陋的会议室墙上,满是锦旗、喜报和奖状。这一面面锦旗,一张张喜报和奖状,见证着该连的荣光。这个连队不愧为敢打硬拼,敢啃“硬骨头”的连队。

名声愈响,压力也愈大。他们连此次的任务是劈山筑路。机械连的几台空压机都分给了隧道施工的连队。没有风钻,只得凭磅锤、钢钎,打炮眼放炮开山。战士们大多是新兵,以前没有从事过这项工作,所以一打起炮眼来,好多人怯场。打锤者的锤往往不是砸伤了掌钎人的手臂就是砸伤了自己的大腿。工程进度受阻。连长在工地上见状,急得似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这二者正是连长陈春贵雪夜难眠的原因。

不过朱指导员从连长走进连部的刹那间,嘴角上露出的一丝笑意里,觉察到连长似乎找到了迈坎破局的妙计。

星期六晚上,连队例行的班务会时间。

班务会后,连队操场上响起了急促的哨声,那是连队晚点名了。 点

点名程序结束后,队列前的陈连长一反平日里和蔼可亲的神态,满脸严肃地说:“同志们,为了很好完成上级交给我们的劈山修路,同时也配合兄弟连队砂场供应石块的任务,本连长决定,下周星期三在工地举行一次抡大锤打钢钎擂台赛。我任擂主,赢了本连长者,连队嘉奖一次,是战上的升为副班长,副班长上升为班长。凡比不过本连长的,业余时间下炊事班帮厨一个星期。这两天时间,大家先准备准备。”

连长话音一落,队列里鸦雀无声。战士们平日里在工地上见识过连长是如何抡大锤打钢钎的。那架势、那劲道、那气场,无与伦比。和连长打擂台,能赢么?

片刻,值日排长刘武发声了:“报告连长,我认为你的比赛规则条款有失公允,没经打擂者协商同意的规则似乎有霸王条款的嫌疑。”

三排长刘武是连长接来的兵,刘武脑瓜活络,吃得苦耐得劳,连长一向对他宠爱有加。连长说:“刘武,我倒要听听,啷个有失公允,霸王条款体现在哪里?格老子的,你倒给我整清楚了。”

不经意间,连长的四川方言崩出来了。

“既然连长要我讲,我也只好实话实说了。”刘武大声地说,“其一,比赛条款里有战士赢了擂台赛上升一职,如果是干部赢了你呢,是否有升职一说?其二,输了的下厨房帮厨,错倒是没错,但是否还有别的喜闻乐见的处罚项目呢?譬如拱篮什么的,同志们哪,你们说对不对?”

“拱篮〞是球友们处罚输球者的一项规则,即输球者在球场中线双手双脚着地,头拱着篮球爬行,要求不偏不倚的将球拱倒指定的篮球圈下。

一提到“拱篮”,队列里立马炸了锅,气氛活跃起来。战士们都知道,连长酷爱打篮球,酷爱归酷爱,但他的球艺实在是不咋地。因他高个子不是太高且身体粗壮的原因,打球时总抓不到篮板球,加之投篮命中率也不高,所以“拱篮”最多者,常常是连长。

好一会,连长说:“好你个刘武,我就知道你满肚子花花肠子,弯弯绕,没憋什么好屁。本连长现在回复你,第一,干部赢了我的,升迁之事,我没这个权限,得团首长说了算。不过我倒可以推荐。刘武你想当副连长、连长,得凭真本事。这第二哩,输了的人是下炊事班帮厨还是“拱篮”什么的,听战友们大家的,免得日后你们说我官僚、霸道、不讲民主。”

星期三,抡锤打钎擂台赛如期在哈口山工地的山坡上举行。没有横幅、标语,因陋就简。

评委有除连长在外的所有连队干部,还有连队军人委员会的军人代表。

在战士们大多数人心目中,这场擂台赛没多大看头,也没什么悬念。他们认为没有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与连长比,更何况凭实力而言,其结果是唯一的,那就是连长赢。

哨声响起,主持人朱指导员在山坡上简要的讲了比赛的目的,简略的复述了比赛的规则。

比赛的要求是:参赛者须在同一时间内,拿同样重的大锤,比抡大锤的次数,钢钎打炮眼的深度。抡锤次数多,打炮眼深者为赢。

陈连长手持十六镑的大锤往巨石上一站,胖墩粗壮的身躯,活脱脱天生的一块抡大锤的料。可不是么?他参加过京原线驿马岭隧道和沙通线红旗隧道的修建,不知道打崩了多少大锤,打没了多少根钢钎。

敢和连长应战的唯独只有七班副魏贤哲。

魏贤哲是三排长刘武接的77年兵,湖南人。他来到了连长站定的巨石上。只见他中等身材,脸色微黑,在“三点红”的映照下,倒不乏英武之气。他向连长敬了个礼,没有寒喧,就和自己的掌钎人站在连长的右边。

比赛的哨声响了,随着裁判的手一挥,比赛正式开始。

但见连长手握沉重的磅锤,肌肉紧绷,目光如炬,气势如虹。他深吸了一口气,将铁锤高高举起,然后重重的砸下,火花四溅。每次击打都准确无误的落在钢钎上,那钢钎在冲击下发出“叮当”的响声,每一击都彰显着力量与决心。连长似下山猛虎,势不可挡。他那大锤打着打着很自然地改为抡大锤了。

再看魏贤哲,一开始就将锤猛地抡起,大锤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地砸向钢钎,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钢钎发出了清脆悦耳的金属撞击声,犹如乐章中的节拍,韵律感十足。

内行人都知道,大凡打大锤者只有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才可以甩开手抡了。他们通常是以磅锤柄把与手的长度为“半径”,自己站立的地方为“圆心”,很自然的挥动磅锤而抡圆。这样可以凭借着晃动的势能而增加锤击的力度,且抡锤人也不会显得太疲劳。这样才能算是把大锤打到出神入化的最高境界。

随着抡锤人手臂有节奏的挥动,两个掌钎人也不松闲,锤起锤落之间,他们顺势将钢钎提起,在提的同时,有度地旋转钢钎,以保证炮眼的圆度。

陈连长和魏贤哲他们在抡到一百五十多记锤时已大汗淋漓,热气直冒。因气温低下,热气在他俩的帽沿下,眉宇间化为一层厚厚的洁白的银霜。

他们手臂挥舞,大锤起落,叮当作响,火花四溅。打得性起,索性脱掉棉衣干。

当连长的大锤挥舞到三百余下时,他每抡一下,总要发出“嗨”的重重的吼声,额上青筋暴起,满脸涨红。已显体力不支之态,但仍咬紧牙关,继续抡锤。一口气打了368锤,方才停下。

魏贤哲仍不紧不慢,继续抡锤打钎,直至400大锤才罢手,硬生生的砸出了一个60多公分深的炮眼。

连长赶忙跑到魏贤哲身边,握住他的手说:“祝贺!祝贺!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啦!”然后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连长和魏贤哲精湛的技艺,坚韧的毅力,精彩的表演让战友们叹为观止。

山坡上顿时响起了一阵阵雷鸣般的掌声。

掌声过后,连长清了清嗓子,说“同志们哪,本连长向来说话算话,吐个吐沫是个钉。军中无戏言嘛,即日起,七班副魏贤哲同志便是七班长了。至于原七班长哩,任三排排副,支持配合三排长工作。大家呱叽呱叽,表示祝贺!”

山坡上又是一阵经久不息的掌声。

连长不愧为连长,早把活动计划得周到详尽。他的目的是通过本次擂台赛,让战士们深受教育和鼓舞,在连队中涌现更多的像魏贤哲这样的技术人才,在国防战备施工中大显身手。

接下来,连长要魏贤哲就怎样抡锤打钎做经验介绍,班长也不能白当。

连长点了将,魏贤哲自然不敢违命。

虽然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硬着头皮也得讲。魏贤哲站在石头上,思索了片刻,讲了起来:“首长们,战友们,我哪有什么经验可言?只是在这里就如何抡锤打钎,汇报一下自己的点滴粗浅体会。”

魏贤哲把抡大锤的姿势、要领、技巧,要注意的事项等,讲得既深入浅出,又简明扼要。

最后他说:“熟能生巧,实践出真知,长才干,我这三锤子买卖是靠千锤百炼敲打出来的。入伍前,我修过大圳,淘过金,没少和锤子打交道。一个冬天的农闲时间,我和父亲为了砌屋场地基、砌保坑,一个月就打了300多方石块。只有真正掌握了抡锤的要领,才能心之所向,意之所达,真正达到心神合一的境界。”

排长刘武听了,心里暗自夸道:“魏贤哲这小子,不仅大锤打得好,嘴皮子也利索。”他为自己给部队招来了个好兵而自豪。

朱指导员向来睿智,具有深刻的洞察力和理性分析能力。自然会抓住擂台赛这一契机,来促进连队各项工作的开展。

“文化战士,各班排的墙报员,要充分利用好黑板报、墙报,大力宣传这次擂台赛。我们要向七班长魏贤哲学习,学习他的先进经验、过硬技术,要对照自己找差距。”指导员说。

指导员强调:“一花独放不是春,万紫千红春满园。希望我连涌现出更多的魏贤哲这样过硬的技术人才,为加强连队建设,为国防战备施工任务做出应有的贡献。”

指导员话完毕,连长站在石头上,一只手高举着大镑锤,说:“同志们哪,这只是个锤子噻,是个锤子哟,怕个锤子!”最后四个字,连长是一字一顿的讲出来的。

战士们听了,一个个笑得前俯后仰。因其时部队里的人戏称四川人为“锤子”。

往后的日子里,不论是星期天还是施工间隙,战士们三三两两,在营房空坪的冻土上,练习掌钎打锤,特别一些抡锤怯场的战士,有时候夜间自觉地约人借助大雪反射光练锤。一时间战士们交流的是练锤的心得体会,商磋的是抡锤的技艺。所有的一切离不开一个锤字。

三个月后,连长陈春贵和指导员老朱从团部开第一季度工作总结会归来,他们俩没有回营房,而下车后直奔工地。

团长的话仍在陈春贵耳边回响:陈春贵带领的连队在没有压风机,缺少机械化作业的条件下,利用镑锤、钢钎、铁镐、铁锹,土法上马,劈山筑路,提前超额完成了团党委交给他们的战备施工任务,特别他们配合兄弟连队砂场,创下了月碎万方砂石的记录。开创了第一度开门红的局面。他们的连队,不愧为“敢啃硬骨头”的连队。

此时,一个个生龙活虎般的战士正在工地上忙忙碌碌,工地上到处是“叮当,叮当”、“叮叮当当”悦耳的锤击声。这是锤声的海洋,锤声的世界。

连长陈春贵笑了,笑得那么灿烂,那么甜。

他用手拍了拍朱指导员的肩膀,不无得意地说:“格老子的,当初那篮球我没白拱。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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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李良华,1955年生,1977年入伍,80年退伍,退休教师。作品散见于铁道兵文化网,今日头条,新华网,《铁道兵报》、《邵阳日报》、《武冈文艺》、《都梁风》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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