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那片土地

爷爷的那片土地

武冈二中创新班 苏新博 指导老师：唐花

广场南边有一处连接城乡的交通站点，乘坐公交能够直达我的老家——一个偏远幽静的小山村。每次回乡，沿着那条不知走过多少遍的水泥路，周遭弥漫着田野中杂草、禾稻、枯木、白雪的芬芳。上个陡坡，远远地望见那一幢老式瓦屋和紧挨着的一幢四层楼高的新屋，那就是我在乡下生活的家。

我的祖辈在这片地域已经生活过很多年了，这里群山环抱，只有一处通向村外世界的缺口，恍惚间，它给人们一种世外桃源般隐世隔绝的感觉。或许是地方太偏僻的缘故吧，新时代一系列改革政策带来的快速发展变化，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并没有迅速覆盖到这儿。过去几十年，这儿居住的都是农民，淳朴的民风、质朴的人儿，传到我爷爷这辈，变化也不大。

时常听爷爷讲起以前的故事，爷爷年轻时，开过油坊，做过苦力，更多的，他把时间放在了干农活上。农民对有关农学方面的研究是令当今许多科学家都赞叹的，那些农业知识，爷爷对其中的门道必是掌握得透透的。虽讲不清这样那样做的理由，但他只知，这些约定俗成的规矩，是一代代庄稼人传下来的智慧，不能忘、不能丢，要传承下去。这份对祖辈传承智慧的坚守，是他对土地深厚情感的一部分。

时间总是不停地向前跑，在水泥筑就的新屋平院前，有一块半亩水田，它是爷爷心血倾注最多的地方，所幸它也没有辜负爷爷对其的关怀，每年都向这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家贡献着它的作用。初春时冰雪融化，田中积满了水，原本爷爷是不喜养鸭的，可每每望见那清波如洗、平静如玉的水面，他时常感叹，这些水也不能荒置着，要是里面生出些昆虫杂草，对以后种植禾稻来讲那可是祸害啊。就这样，我童年时期便多了一群毛绒绒的玩伴，看着那些对我“唯命是从”，甚至是用扁平的嘴巴轻咬我鞋子的黄色小禽，想必那时是极有意思的。爷爷在这片土地上付出心血，收获着生活的点滴乐趣，这收获的喜悦也是他对土地情感的一种体现。

仲夏前，原本空荡荡的水田已经染上了一层绿色，那是一抹怎样的绿色啊，清风拂过，绿波汹涌，虽不及海的阔大，却飘飘然有绿海迷踪的既视感。印象最深的，还是某个暑假的月圆之夜，正处于最自由快活的年纪，虽然已经接近半夜，罕见的，在那片绿波稻田前，悠悠然坐着我儿时的朋友们、我最爱的兄弟姐妹们。相见难，在那个洒满清辉的夜晚，那蝉鸣蛙和的夜晚，我们回忆过往云烟，憧憬未来通途，直至被那皎皎如玉的月光灌醉。这片土地承载着爷爷的耕耘，也记录着我和亲人朋友的美好回忆，它见证着生活的温暖与希望，是爷爷情感的寄托。

秋冬时的记忆太模糊了，本该是乡村最闲适的时候，那片我最思念的土地上，却没有属于我的笑声。

爷爷当了半辈子的农民，对那片土地的情感复杂而让人有些心酸。奶奶去世后，本可以在城中享清福的他还是执意回了老家。在土地上扎根、建房，爷爷曾领着我去后山辨认自己的土地，政府划分的田地不少，零零散散地分布在后山各地，曾经只以为后山很小，长大后才发现后山山连着山。他在前边领路，我在后边跟着，山路很弯很绕、很偏很杂，有些乱枝横立、杂草层生的路口，甚至都想不到会有路。开始时我提心吊胆，生怕踩空了会掉落山坡，可看着眼前只管目视前方，用手中的棍条横推竖劈，硬生生开出条路来的瘦小的身影，我只是加快了前进的步伐。往山下望去，几头老黄牛正埋头吃着水库边上郁郁葱葱的鲜嫩青草。爷爷拄着木棍背身站着，指了指远处的那块平坦田地，断断续续地向我诉说当年耕种这块远田时的不易，红橙色的夕阳照在我们身上，爷爷看着他面前懵懂的孙儿，不觉间又说多了。

他说，当农民是最没出息的职业，别人辛苦一天能赚几百上千元，农民一天、一月、一年都难以赚回来，只能简单保持着基本的衣食。言至此，他抠了抠指缝间残留的污泥，自嘲地笑了笑，没法啊，人老了，就连出去办事情都会因反应迟钝遭受到别人的嫌弃，他只想待在这片亲切的土地上，也只能待在这与世隔绝的土地上。指着远处的山，远方青草碧连天的土地，他说，总该有人做这样的事情，这个世界变化太快了，机械逐渐取代了农民的位置，等他死后，等他这一代人死后，年轻人哪会回到这闭塞之地呢？这些土地，原是政府补贴人民百姓的财富，等到无人耕植，长满荒草的时候，物归原主，好似他从没来过，天地广阔，又有谁会记得他这个农民！爷爷言语间流露出面对时代变迁土地可能荒芜的无奈与心酸，即便如此，他仍愿扎根土地，这份执着饱含着他对土地深沉的爱。

爷爷并不知道，在他眼里还小、不经人事的孙儿，眼眶里早已充盈了泪水。人会老去，这实在是一个不可改变的自然规律，当农民很累，平日里爷爷表现出来的投身农耕的惬意，不过是只能适应这平凡生活的无奈。土地是一份传承，是独属于庄稼人的财富，可它也是一个囚牢，将庄稼人困在一方天地。然而，这“囚牢”又何尝不是爷爷心中最温暖的港湾，是他一生坚守的归宿。

每当夜晚理性变得感性，细细感悟这世界的变幻，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过渺小。养活了一代又一代人的故土啊，一位庄稼人对你真情的坚守，不该换来一生的遗憾，只愿我不在他身边的时候，风调雨顺换来年年累累硕果，让他独居乡下时，内心孤寂的灵魂得到哪怕暂时的抚慰！因为这片土地，承载着爷爷一生的情感与希望，是他生命的全部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