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冲学区离农校大概两公里，只有一条村级公路可以通行，路基下沉，路面坑坑洼洼，有些路段两边的茅草几乎掩盖了路面。以前胡大壮去农校办公的时候只能骑那辆本田摩托车，后面载着李新柳起起伏伏,开到办公楼需要好几分钟。胡大壮当了韩山丝鸭研究中心副主任之后，万重山对他寄予了更大的厚望，县委县政府把他作为领导后备人才培养。万书记多次在全县科级干部与经济工作会议上强调，政府要发展经济，必须着力发现并培养专家型干部，让学有所长，一专多能的年轻人得到重用。江冲乡党政对胡大壮尤为器重，振兴江冲经济，拉动GDP稳步上升，还要仰仗胡大壮这个鸭专家。因此江冲乡政府把学区到农校的路面整修作为当前要重点解决的大事来抓，路面扩宽至8米，全部硬化，每隔三十米竖高杆路灯一盏。乡党委书记陆全贵一再要求把此项目做成江冲的形象工程，万重山表扬江冲党政有眼光，说江冲有一宝，就看你用好不用好。
县委县政府发给胡大壮的夏利车一直闲在家门前的空地上，一是他没有驾驶证，只有小宋在礼拜天时才教他把玩一下方向盘，小宋不在副驾上他是不敢上路的；二来嘛黄广森局长要求他转移工作重心，学区的事情交给几个副主任就可以了，只要胡主任把握好大方向就行。搬到农校办公之后，胡大壮也只能骑他的本田摩托车。胡大壮心里自然不舒坦，尽管行政级别是升上去了，可他总觉得是有人故意要把他与李新柳分开，如果丝鸭研究中心没有太多的事情，胡大壮就用大哥大遥控一声，告诉办公室他外出考察养殖场加工厂或者是县里开会去了，电话一挂，他就骑着摩托车跑到职业中专驾驶学校去了。
“胡科，江冲的路修好了，礼拜五上午十点八分，黄广森局长陪同万书记来剪彩，请您准时出席剪彩仪式。”胡大壮一听是李新柳在转告乡党委的通知，心里便有点不爽，他不允许李新柳叫他“胡科”，这种称呼有拒人千里的味道，他还是喜欢新柳叫他大壮，那才是他最需要的感觉。
“好吧。”胡大壮精神萎靡地应了声，“是不是又有操刀操勺的任务了？”
“哎哟，哪里敢呢，你胡科已经是万书记眼里的红人，江冲的宝贝儿。如果万书记需要，还是要劳驾你的哦。”李新柳似乎有点儿兴奋地回答。
礼拜四下午小宋把夏利车开到韩山经济开发区的丝鸭产业园，那里有一段百米宽八车道的韩山大道，全程将近五公里，是万重山的政绩工程，是韩山经开区的标志，市民们都习惯了叫重山大道。小宋熄了火，胡大壮从副驾位出来，说他已经领到了C1驾驶证。小宋免不了夸他有能力，前途无量。胡大壮握着方向盘，使劲吸了口芙蓉王香烟开始扭动车钥匙，“小宋啊，你还年轻，刚从部队出来，地方上的事情讲不完，无非就是人民币的事嘛，能用人民币解决的问题还叫问题嘛？”小宋若有所思，说：“也是也是，属于人民内部矛盾嘛，你数钱他发证，多公平。”不过小宋承认在部队考驾照是没有出过钱的。
礼拜五的天气非常不错，先是下了一场小雨，半个小时后雨霁云开，天色湛蓝。万重山说这是个好兆头啊，韩山的鸭业必然蓬勃兴旺发展势头定会看好。黄广森说是啊是啊鸭是水禽，这雨下得好，下得及时。万重山放下剪刀的时候，李新柳率先拍着手掌说：“托万书记的福，风调雨顺，万事大吉。”万重山这才注意到身边这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有弱柳扶风的身段，鸭蛋脸面，双眸清秀，话不多声音却很甜美。万重山出于礼貌，问候一声辛苦了。李新柳脸上飘过一朵红云，颔首垂眉，“万书记辛苦，各位领导辛苦！”
座谈会在江冲农校举行。万重山察看了办学条件，对陆全贵说乡党政一定要重视丝鸭研究中心的建设，县委县政府一直在围绕丝鸭产业做文章，一个正科级单位没有像样的办学条件与办公设施，未免太寒碜了，有损江冲形象，有损韩山形象。万重山表情凝重，看了一下手表，说：“记录员，如实记录，丝鸭是韩山经济的重要引擎，丝鸭研究中心是正科级单位，编办要尽快解决人员编制问题，乡党政要在一个月之内解决所有办公设施的配置，学农养殖基地要扩大规模，环境要改造，尤其是路面硬化和绿化问题要抓紧施工。”乡长刘学富听得忐忑不安，当初双基达标验收硬件建设，农校不是重点检查对象，他弟弟刘高才花了不到五分之一的预算资金就把农校的大小维修项目全部搞定。胡大壮故意不轻不重地“嗯——”了声喉咙，李新柳趁机说座谈会后中餐安排在韩山酒店。于是转移了话题，一干人来到韩山酒店，落座就谈笑风生地说些色色的小段子。血酱鸭仍然由胡大壮主厨，在万重山眼里胡大壮不只是一名特级厨师，他简直就是韩山经济复苏的法宝，是韩山近五十万鸭农的福音。
胡大壮的厨艺总能不断创新，他变戏法般把韩山的名吃血酱鸭做出了人见人爱的风味，这次他把黄泥坳的鸭翘翘做成了红烧，配上青椒、姜丝与葱白，色香味形都是上乘的。万重山端着大酒杯，额头泛着红光，说：“同志们，韩山人一定要爱韩山，喝韩山的土茅台就是爱韩山，吃韩山丝鸭就是爱韩山。能喝五碗柳山农民大曲，能吃五个韩山的丝鸭翘翘，才可以做韩山的父母官。”黄广森顺着万重山的话呵呵一笑，说以后的政绩考核基本上就在鸭上了。万书记把杯子重重地在桌上摆了一下，说黄局长算是领悟了韩山四大家的精神了。说毕，夹了一个滚圆的鸭翘给李新柳，问：“美女，能吃几个？”李新柳支支吾吾，又不好推辞，一脸绯红，说：“不瞒书记，我不吃翘的。”“我在江州的时候也是不吃翘翘的，但是我踏上了韩山这片土地我就爱上了它，我爱上了韩山怎么可以不吃韩山的鸭翘翘呢？我万重山不吃韩山的鸭翘翘，这鸭的文章我这个县委书记还怎么做？我在县常委还有威信么？呵呵。”黄广森说新柳啊，这个翘翘是韩山鸭翘中的极品，听说过“水上漂”这个品种么？李新柳摇摇头。胡大壮补充说，这个水上漂就产在江冲，与旱鸭子截然相反，成天在水里很少上岸的，喜欢吃小鱼小虾小虫子，是韩山鸭中最环保的一款。万重山说是啊环保环保，美女不至于不爱韩山不爱江冲吧。逼得李新柳没办法，只好屏住呼吸，生生把那个滚圆的鸭翘翘吞了下去。后来胡大壮说李新柳也会骚，这个饭局就是他掌握的最好的证据。
胡大壮敬了一圈酒，胆子就大起来了，试探着问黄广森：“黄局长啊，我胡大壮现在的身份是不尴不尬啊。丝鸭研究中心是个独立机构，正科级，我既是江冲学区主任，又是研究中心副主任，我是归您管呢，还是……？”
“胡科啊，这个你要请示万书记啊，我能管你么？论理我也只能管你半个胡科长。”黄广森看了看万重山。
万重山敲了一下桌子，大家就放下筷子酒杯。“胡主任啊，黄局长说对了，他只管你一半。学区的业务你上传下达就行了，具体事情嘛，交给其他几位副主任，李主任不错嘛，李主任应该是能独当一面的。”
乡长刘学富向黄局长建议，择个日期宣布李新柳做学区常务副主任。李新柳举着酒杯娇羞地敬酒：“感谢万书记器重，感谢黄局长、刘乡长栽培，感谢胡科提携，我敬大家。”说完一饮而尽。
万重山不自觉地捋起袖子，要给李新柳把酒满上，问：“小李，能喝几碗？”然后看着众人，“同志们，酒量就是胆量，就是气量，就是胸怀。胡主任，我们都要感谢你啊，你为韩山的经济做出了杰出贡献，政府奖励你一台夏利车，我说还不够呢，还要给予荣誉，明年江州的'五一'劳模表彰会，韩山教育系统就推荐你了。至于你说的身份，我看是很简单的，丝鸭研究中心还是归韩山农委管吧，年后市委办通知人事局、组织部、教育局与财政局开个联席会议，解决胡主任的公务员编制，学区那边就撂了挑子。”万重山摸出大哥大给县委办主任邝景田打了个电话，这个事就算提上了议事日程。
胡大壮转为公务员编制后，学区主任的职务还暂未放手。在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之时，胡大壮仍然在主持学区工作。六月份职称评选工作就要开始了，胡大壮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还是小教一级，暑假之后可能就会卸任学区职务，这实在是个问题。胡大壮拨通了黄广森的大哥大。“喂——黄局长，有个事情要向给您汇报一下，方便说话么？”黄广森抱着李新柳在绿怡情咖啡屋喝咖啡，一看号码立马伸出一根食指在鼻尖下嘘了一声，李新柳顺势从他腿上滑脱到一旁，把头靠到黄局长的肩上，屏息敛气，娇喘微微。“嗯，说吧说吧……电话里能说清的没必要面谈吧。”黄广森抿了一口咖啡。
“双基达标维修工程的尾款还未到账，举报电话却接到好几个了。压力大啊，我很担心出问题。”胡大壮把牌抛了出来。
李新柳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只是默不作声，她知道胡大壮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黄广森知道胡大壮与万重山的关系，不得不把牌接过来，他心里知道江冲中小实验楼与教学楼的维修，问题是必然存在的，有工程的地方肯定有违规有超标，只是内弟王淮山不该吃了独食没分胡大壮一杯羹。黄广森镇定地告诉胡大壮，礼拜六晚上再听汇报吧，现在有事情抽不出身，黄广森挂了大哥大顺势朝李新柳屁股上捏了一把。
韩山酒店506房开着橘黄的灯，黄广森进去的时候胡大壮已经与江冲中心小学教务主任姜劲松在等候了。三个人寒暄一阵，姜劲松递给黄局长一份文件——《韩山县人事局关于高级职称破格评聘方案》，黄广森翻了几页，摆在台灯下，说：“胡主任，你符合破格条件？你是专家，本来就应该享受特殊津贴了，何况高级职称待遇呢。”胡大壮说只差一个条件，就是要有专著。黄局长说还是请示万书记吧，看怎么操作。胡大壮说听黄局长指示。黄广森说他亲自去县委办一趟吧，也好听听万书记的意见。
万重山听过黄广森的汇报之后，也觉得胡大壮的职称问题实在是个问题。韩山的丝鸭专家与江州名厨竟然还是个初级职称，这是拿不出手的，简直有辱韩山两千多年的历史文化，不解决对不起韩山鸭全席，对不起韩山美食文化，对不起为韩山经济复苏做出巨大贡献的翘友协会，也对不起胡大壮，更会辜负韩山百一十万百姓。万书记提醒黄广森，要火速组织“胡大壮职称评聘临时工作小组”，县委党群副书记兼任小组组长，黄广森任常务副组长，县委办大秘梅文川负责牵头全部工作，当务之急就是要补充完善胡大壮破格晋升高级职称材料的缺项内容。姜劲松把草拟的策划方案交给梅秘书，建议把胡主任在柳山的校本课程内容《韩山鸭的N种吃法》扩充补写，编成有独立体系的农学专著。小组成员一致认可这是个好办法，几经商讨后决定组织专门班子编写此书，拟定新的书名《韩山鸭宝》，作者署名胡大壮，交给江州文史出版社出版，所需资金由县农业局、畜牧局、教育局、丝鸭研究中心共同承担。
《韩山鸭宝》编写组工作力度大，加班加点是常态，在万重山书记的关怀下，一个月就付梓印刷。万重山在序言中高度评价胡大壮是江州神厨，是韩山鸭神，为保全韩山丝鸭品种不遗余力，高度赞扬他为发展韩山鸭文化事业殚精竭虑，其丰功伟绩堪比神农，其勇于创新的精神可比当代袁隆平，是韩山人民公认的“丝鸭之父”。胡大壮顺利地评上了高级职称，庆祝会在韩山酒店最豪华的包间举行，美食文化协会，翘友协会、丝鸭养殖协会都送来了牌匾作为贺仪，韩山教育局、农业局、畜牧局都给他颁发了聘书。胡大壮满脸喜悦地捧着中学高级教师聘任书、高级农艺师聘任书和高级畜牧师聘任书，在闪烁的灯光下神采奕奕。韩山电视台、江州电视台与省电视台教育频道的报道组都参加了庆祝会，万重山书记借此又隆重推介了韩山两千多年历史的丝鸭美食文化。
当晚江州电视台的地方新闻栏目播放了专题纪录片《韩山鸭文化背后鲜为人知的秘密》，胡大壮穿着朴素，头戴斗笠与一大群韩山名鸭“水上漂”合影，身后是一辆鲜艳夺目的红色夏利轿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