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木野狐仙 2019-05-21 10:55 1
言宋点评:一生充满着酸甜苦辣的母亲,感人!

 

母亲终究还是走了,在这猝不及防的五月。

我已经忘记接到立平老弟电话的时候,我都说了些什么,仿佛只记得喃喃自语,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初夏的阳光如常猛烈,令人晕眩,一瞬间,世界与我无关。

2018年年初母亲第一次患脑溢血至今,毕竟才一年多的时间。如果可以预知生死,如果遗憾能够弥补,如果时间可以倒流,世上就不会有这么多痛心悲怆的灵魂。

母亲常和我说,妈妈要是会写字,这辈子吃的苦可以写一本书。

这本书的主题叫做苦难。虽然时隔久远,我所能记得的非常有限。

母亲很瘦小,身高一米五多点,瘦削的肩膀瘦削的脸。就是这样瘦弱矮小的身躯,扛起了一个家庭所有的重担和磨难,给了儿女们一个憩息成长的家园。

母亲说生下我尚未满周岁,父亲就因行为不检被收监。七十年代,正是物质匮乏生活艰难的时期,我上面还有哥姐。没有一个男人的家庭,生活的压力沉重得像一座大山。母亲忍辱负重,含辛茹苦,无比艰辛的拉扯着我们三姐弟。三年后好不容易盼到父亲释放,以为能够帮助家庭缓解困难,减轻压力,结果却是水月镜花。父亲出狱后时隔不久第二次的违法犯罪,使母亲彻底绝望。即便是忍辱偷生,也要断绝这荒谬透顶的夫妻关系。这样的人,不配叫男人,更不配叫父亲。从此以后,永不往来。

我大概五六岁随母亲来到县城,寄人篱下,看人脸色,居无定所,时常搬家。从小就尝尽了人世的艰辛和苦楚。母亲在建筑工地上扎钢筋,在饭堂帮人煮饭,在货车上卸河沙,在大厅里搞卫生,都是为了赚取微乎其微的报酬。让人喘不过气的生活压力,导致母亲有一天终于投河自杀,水快淹到脖子的时候幸被街坊及时发现,众人七手八脚的把母亲拖上岸。人人劝导,母亲哭泣,年幼的我,已经感受到了那时母亲的无边的无助和悲伤。感谢那些挽救母亲生命的好心人!

也许上天垂怜,因为我们还没有长大。此次事件以后,我在家只要发现母亲一个人出门,我就在后面偷偷跟着。一颗彷徨无助恐惧的心,一直到母亲回到家才感觉松了口气。幼小的我已经担心母亲会又做傻事,会离我们而去。许多年以后和母亲说起,她还笑我:傻瓜,有一次还不够么!但是我知道,那时候的母亲,世界崩溃,万念俱灰。

生活总要继续,没有毁灭你的磨难,会让你变得更加坚强。

在食不裏腹孤苦无依的日子里,母亲经好心人介绍,和后来的继父组成了家庭。从此一家人才算是有了一处稳定不受人驱赶的住所,进而感觉到家的温暖的地方。继父人很好,不擅言辞,对我们三姐弟却视如己出。我们也逐渐自然地叫爸爸,后来也随继父改了姓。他对母亲和我们这些孩子的爱护,胜过那个不配的人千万倍,他无声无尽的关怀,让我们度过了生命中的寒冬。

母亲经过继父的努力,进了环卫站当了一名清洁工。从此开始了长达二十多年的不分季节不分昼夜的劳作。半夜三四点起床,用母亲的话来说就是下刀子也要去工作。不论如何的艰辛,母亲始终是怀着感恩的心勤勤恳恳踏踏实实的工作。因为不用再看人脸色,因为可以自力更生,家庭从此有了稳定的生活来源。

小时候的我,放假时会跟着母亲去工作,帮她推车,还有铲垃圾。母亲为了奖励我的勤快,每天给我五毛钱。每次出完工我就坐在板车上,母亲推着我回家。母亲有时还会买一块发糕给我解馋。长大以后再也没有吃过那么香甜的发糕。坐在板车上,沐浴着灿烂的阳光,看着街上来往的人群,感觉自己像一个坐着专车巡视的干部。

我哥比我大10岁。母亲改嫁到继父这边时,哥哥并没有跟过来一起住。而是跟随当时的姑父在做事。听母亲讲,哥哥长得一表人才,身材高大,学习又好,人又能干。可是因为当时家庭环境的影响,颠沛流离的生活,学业未能继续,工作又不尽人意,借住在姑父家里又所遇非善,多方因素导致悲观绝望,在我读小学四年级的时候走上了不归路。我至今还记得那一天晚上姐姐把我叫醒说哥哥死了!那时的我好像还不懂什么是悲伤,还不理解死了的意义。而这个时候,母亲刚生下弟弟尚未满月!哥哥去世时,听说我那所谓的姑姑还准备带着人来对母亲兴师问罪,贼喊捉贼,说是母亲害死了哥哥。世上恶人常有,为恶自有天收。为了防止意外发生,是继父拖着板车,带着镇政府大院里面司法所等干部人员去到现场维持秩序,给哥哥收殓。我们家住在镇政府大院里。继父虽然只是个传达室的普通工作人员,但是他的忠厚为人在关键时刻获得了干部们的鼎力支持。

美好的生活才刚刚露出笑脸,瞬间又被漫天的乌云遮蔽。

哥哥走时年仅21岁。我已想不起他的容颜。只记得不知过去多少年,不知看见多少次,母亲常想起离去的哥哥,总是伤心难抑,泪湿双眸。

人们常说好人有好报。继父毫无疑问就是个好人。只是老来患病至最终离我们而去,才堪堪七十岁。继父去世的那年,弟弟才11岁。继父将近六十老来得子,这应该是继父为人一生忠厚的福报。

离开前的好几年,继父脑溢血后遗症导致右手瘫痪和言语功能的丧失。这样的结果令当时正当热血青年的我岔岔不平,恨天不公。就是在这样的身体条件下,继父还拖着残废的右手经常陪母亲出去扫地,仿佛不知疲倦。母亲和继父这将近二十年的婚姻,这其中的感情,母亲说值得几辈子去铭记和想念。

母亲心善。总想起多少年前的那个冬天,母亲煮好了面端给在街边孤苦无依的流浪者,我跟在母亲身后,看到了母亲眼睛里有闪亮的泪花,嘴里轻念:造孽啊!

母亲的厨艺很好。亲朋好友凡是吃过母亲做的菜都是赞不绝口,欣赏有加。而这表扬,我们做孩儿的自是深以为荣,尝遍美食。而母亲一道道自创的也好还是家乡本有的风味也好,都鲜活了味蕾,美化了生活,惊艳了时光。不光是炒的煮的蒸的炖的,还是卤的腌的炸的酱的,母亲做出来的都有模有样,堪称经典。最是那色泽浓厚醇香扑鼻的血酱鸭让人想念,母亲只要做这个菜,我必吃得肚滚腰圆。

母亲工作责任心的见证,就是那明显前倾歪斜的腰。因为常年累月的用一个方向用力的扫地,导致中枢骨椎逐渐变形。差不多的工作区域,人家扫三四个小时,母亲常常要扫五六个小时,中途从来不会想着偷懒耍滑。母亲常和我说工作就是要有责任心,不管分到什么区域都要扫得干干净净才行。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因为母亲是一个清洁工而自惭形秽,相反,因为有这样勤劳刻苦的母亲而引以自豪。

母亲胆小。有一年家里养的狗被一好事者逗玩而差点咬到,被好事者借此寻衅,后来还是我回到家把事情解决。母亲后来和我说,看到这个人到家里来心就颤抖,怕他无理取闹。

母亲信佛。这与其说母亲烧香拜佛是因为寻求寄托,倒不如说母亲纯粹是为了向佛祖祈祷儿女亲人们的平安康泰。为了这样永恒的心愿,母亲可以在寺庙里烧拜香跪下又起来起来又跪下连续几个小时;可以和香队的老伙伴们不畏风雨一次次登上海拔一千多米的云山胜力寺;可以十天半月的连续奔波河南四川陕西贵州等好几个省市,进出各种寺院乐此不疲。

然而母亲终究是忘记或者忽略了祈求佛祖对自己的保佑。在已跨过民间“七十三”这道生死门槛的次年往生仙界。

母亲待人热情,人缘融洽,街坊邻居有什么红白大事,总要去做个人情。总和我说人在世上走,要亲也要友。母亲的追悼会,熟悉的街坊邻居都来了,说起了母亲的生前,惋惜着母亲的离去。母亲共有九个兄弟姐妹,有两个小时候夭折。现如今母亲的离去,于舅舅们而言,失去了最后一个妹妹。乡下三个舅舅家的亲人们悉数到场,浩浩荡荡,队伍绵延,按照习俗,我们做后辈的要去街口跪拜迎接。亲人叩拜时,我看到了舅舅们眼里的痛惜和悲伤。

母亲没什么爱好,一生都在为家庭操劳。直到退休后才去公园和老伙伴们跳跳舞。除了烧香拜佛,这便是最大的消遣。

母亲的身体一直不算好,由于长期的受寒耐暑三餐不定,导致母亲的体质相比同龄人远为衰退。年轻时因为磨难太多哭得没有眼泪,导致脖子上长了一个拳头般大的瘤子,医生说是甲亢。这个大瘤直到母亲五十来岁的时候才做手术成功去除。母亲最受折磨的慢性结肠炎,最终还是姐在东莞寻求的中医给彻底治愈。母亲腿部的皮肤到了老年也是百毒侵生,奇痒难耐,开水浸泡不知疼痛,用尽千方终不能根治。

母亲前两年有一天在王城公园跳舞,因年老体衰摔了重重的一跤。前额摔破了一道骇人的十多厘米长的口子,母亲还用手捂着脸上 不停流下的鲜血想自己走去医院,幸亏有好心人打120来车给送到医院。否则有因失血过多再次摔倒的危险。

母亲应该是有遗憾的吧!因为没能看到弟弟成家。但是脑溢血的突发或许让母亲没有时间去想这人世间的遗憾。在那一瞬间,意识当是混沌的,过程只有两个多小时。我亲爱的母亲啊,儿孙自有儿孙福,下辈子莫为儿孙做牛马。你最终没有经受折磨的离开,或许是老天对你这一世艰苦的最后怜惜。

回想母亲这一生,不计其数的场景,有生离死别,有合家欢乐,有山重水复,有雨后轻歌。我的思绪是跳跃的,扩张的,狂乱的,清晰的。就像满天的繁星一闪一闪。这颗亮了,那颗熄了,那颗暗了,这颗明了,满天的繁星幻化成母亲的笑脸,徜徉在我的脑海深处。

五月的天空,常常云雨不定。但总归是夏季,阳光热烈的时候占了大多数。

我还记得小时候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扒在母亲的腿上,让她帮我掏耳朵。轻轻柔柔由外而内不断酥麻的感觉传遍脑神经,很奇妙,很惬意。

还记得母亲第一次给在成都学习的我写的信。母亲连小学一年级都没有读完,字迹歪歪扭扭,笔划涂涂改改,思念真真切切。

还记得有一次我从成都回来,母亲带着五岁的弟弟在井边洗菜。看见我了指着我对弟弟笑着说:哥哥回来了!

还记得母亲第一次在我的小学家长会上领奖品时脸上自豪又腼腆的笑容。

还记得第一次带母亲坐飞机去北京,问母亲感觉如何,母亲说像坐大巴一样,不过比大巴要舒服。在毛主席纪念堂,母亲肃穆鞠躬的身姿,庄严得像雕塑。

还记得母亲经常微笑着对我说:老三你到了29岁会走好运,算命先生说的。说得对!因为对母亲来说人生最开心的事,就是我29岁这年遇上了后来成为妻子的女朋友。带女朋友回家的时候,母亲的喜悦溢于言表,热情澎湃,说女朋友长得像梅婷。谆谆告诫我俩说要相亲相爱,永结同心。

还记得早些年春节时,在家帮母亲做香肠时忍不住烟瘾了摸烟出来,母亲说看你烟瘾来了就像小孩想吸奶一样!要少抽点烟!那时我和母亲说我到四十岁就戒烟。而今我四十五,戒烟近五年。

还记得和母亲一起看电视里面表演的杂技,母亲说这些人硬是没有骨头的,身体比面条还要软。

我甚至还记得八九岁的时候,和小伙伴在房间里下跳棋,母亲拿着鸡毛掸子清扫四周桌子上的灰尘,轻轻哼着不知名的歌,阳光洒满了窗台,我和小伙伴相视而笑,觉得很温馨。

……

怀念从前,不是因为那个时候有多好,而是因为那个时候,母亲正年轻。

今年春节在家陪伴母亲时的点点滴滴,犹如昨天,犹在身边。母亲好面子,即使失去了行动能力,即使是在儿女面前,也从不提什么要求。母亲的任何需求,需要我们做儿女的细心观察,以使母亲能多一点点舒适。我每天都和母亲聊天,给母亲鼓励,给她讲笑话,给她看手机里面有趣的视频。有亲朋好友来家,客人临走时我都大声对母亲说,下次人家来你要给别人倒茶咧!母亲点头笑笑。

下次人家来,已经没有母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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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宋

我还记得小时候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扒在母亲的腿上,让她帮我掏耳朵。轻轻柔柔由外而内不断酥麻的感觉传遍脑神经,很奇妙,很惬意。------挺令人感动!

644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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