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一）

他们走过来时

你在笑

牙齿脱落、头发稀缺

身体，像一束干枯的稻草

枯树皮一样粗糙

僵冷的手臂

脸上爬满密密麻麻的皱纹

与岁月

深褐色的阴云

你九十一岁

是个垂垂暮年的老人

你不能再像以前那样

在心爱的院子里

走来走去

在牛棚前放下

一堆

新鲜汁液的青草

在老杉树下捡些

不会蹦跳的枝叶

在那个潮湿的猪圈里

去拖动

那个沉重、翻滚的木盆

你不能再使椴木

变得润滑

使竹子变成各式各样

好看的用具

使小钢锯在中午时

吐出

许多年轻快乐的雪花

使刨子和手压钻

在傍晚

和自己一起哼曲、歌唱

你寂静

你不能再说出些什么了

你发哑的喉咙里

已经出现模糊的杂音

额头慢慢退却燃烧

踏出去的步子

像刚刚学会走路的婴孩

你不能在风中

破败的篱笆前站得太久

不能离开

那根直立着、温热的手杖

你落寞

你只能坐在

那张不规则的木椅子上

你一直发愣

将干瘪的双手搓得很响

将驼背张得开开

在完全耀眼的阳光下

吸着

一卷浓烈的老旱烟

在一片绝对的静默中

注视着

周围的鸟雀

你坐着

在翻腾腾的烟雾里

影子被晒得很热、很热

你终于迟钝地想起

那些目光

倾注在远方的子女

——他们走过来了

慢慢地走过来了

在洁净的灰尘下看见

老人的眼窝

是空的！空着

2015/12/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