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冈话里,"吃油饭"或者""喝油汤"或者"喝米汤"是有特定含意的,三者意思都差不多,都有调侃人,讽刺人甚至骂人的意思.指的是游手好闲之徒,不务正业之辈跟着别人瞎混,以图蹭吃蹭喝,完全的负能量,贬义的.而我这里的吃油饭,毫无贬义之意,指的是我小时候真的吃过很多货真价实的油饭.
儿时家里炒菜缺油少荤,所以肚子总是感觉特别饿!刚吃过饭,一转个背,就觉得饿.在正式开饭之前,只要是我一喊饿,奶奶就会把刚煮开的米饭掀开,拿一个小汤勺舀一小瓷碗的米汤水,再放一小撮盐,搅拌一下,让我喝,我则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过来一仰脖子就往喉咙里倒.往往烫得直翻白眼直撮嘴,奶奶则会边拍着我的后背边不住声地说:"慢吃点(di 四声 武冈话里表程度状态的语气词)!慢吃点!性急吃不得赖(lai 四声 武冈话里形容极热极烫的形容词)米汤的!"如果这米汤里要是再放点油沫星子,则味道更美了!现在做客酒店赴人宴席,往往会看到不少小孩对酒席上摆放的做工精美的花生牛奶或椰子奶一类的饮料表现出不屑一顾的神态来,对此我总是会摇揺头,在心中一阵苦笑,回想起儿时自己喝米汤的情形,两相比较,真的就会有一种"无语凝噎"的感觉! 儿时的米汤,绝对是我人生中最经典最美味的饮料!
待饭煮熟后,如果肚子实在太饿了,等不及菜熟,或有时菜份量少了,不够下饭,我往往会舀一碗热气腾腾地米饭,趁热在饭中拌入油盐直接食用.饥肠辘辘之下即使不用一点下饭菜,也能连吃几大碗.如果时间允许,那就用炒菜的锅子从容不迫地炒几下,一份简易的油炒饭就这样出炉了!这样味道更香,口感更好,比用清淡的萝卜白菜来下饭更爽口.
后来上大学,初次远离故土来到都市,真有一种土包子进城的味道,什么都觉得新鲜!第一次跟同学进学校门口的排档吃蛋炒饭,由于味道确实太过诱人,忍不住连吃了两份.离开时,拍着滚瓜溜圆的肚皮不无感慨地对同学说:世上竟然还有蛋炒饭这样好吃的东西,当初在家里时为什么就不知道炒蛋炒饭吃呢?
油饭的经典吃法是:将米淘尽后,放入适量的油(要用猪油,不要用植物油)盐,大火烧开后,改用小火慢慢烤,烤到有焦皮(即锅巴,这个皮字在这里念轻声)香气时,撤下火来歇一会,将饭冷却一下.如果不经这一道工序,则焦皮会紧粘锅壁,不易刮下来.
这样的油饭是最好吃的,尤其是金黄焦脆的焦皮,趁热刮下,不用碗筷,用手抓着直接啃,就像吃炒蚕豆,炒花生米一类生脆的零食一样.一送进嘴里,牙齿轻轻一咬,对五官的感觉刺激,现在回想起来,犹在脑际萦绕:手中拿着的焦皮,黄澄澄金灿灿的,好像闪光耀眼的金子;上下牙床一合,"叭嘎"一声,好似天籁之音传入耳中;沁人心脾的芳香,通过牙床,经过舌尖,径入食道,长驱直入,透切肠胃,五脏六腑,随之起舞,色香音味,齐达心田!总之一个字,爽!简直爽透了!
我读初中时,在父亲任教的文坪中学读书,跟父亲一同住在学校.父亲嫌学校食堂的饭菜贵,口味也不好,就不去吃食堂,父子二人亲自动手做饭菜.我现在还算不差的厨艺,就是那时打下的基础,可以说已浸淫了三四十年的功力.父亲他们学校有规定,一个星期只要在学校住足三晚就可以了,其余时间悉听尊便.因此父亲在校时间少,在家的时间多.而我只要父亲不在学校,天下就成了我一个人的世界!
事先把米淘好放好油盐用水泡着(凭我的经验和感觉,煮油饭的话先将米泡上一两个小时把米泡胀泡软,这样煮出来的油饭更爽口).然后跑出去找人疯玩,上树掏鸟窝,下河摸鱼虾,或在学校里篮球场上乒乓球桌上,哪样好玩就玩哪样!玩到天黑肚子咕咕叫唤时才想起回去做饭.把饭锅放在火上,摊开作业本,等大火烧开后再关上火,用文火慢慢烤,趁这机会把老师当天布置的作业完成,这个是刚性任务,必须完成的,不完成的话其教训是极其惨痛的!
我曾经有一次跟人耍疯了,没完成作业,被父亲逮着,从门后拿了一个竹扫帚出来,从中抽出两根竹条,劈头盖脸一顿打,打得我百般求饶,保证以后再也不犯这样的错误了,方才罢手.我曾在一首咏竹的十六字令小词中写到:"竹,犹记儿时老师说,板挨足,书才读得熟."我这是有切身之痛,亲身体会的.
好在那时功课不是很重,不像现在,老师每天布置的作业一般不需一个小时.这样,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作业完成了,饭也煮好了,心情则是无比的舒畅,菜也不用炒了,就用碎辣子或辣酱,就着香喷喷的油饭,心中那个爽啊!可惜那时还不会作诗,假如会作诗,像"春风得意马蹄疾,一阵吃个碗朝天"这样的诗句,我可能会写下几十鼎锅来!
由于吃油饭吃得多,耗油也就耗得多.以至于父亲每次在他煮饭炒菜时,一掀开油坛盖子就会对我抱怨:"油吃得太快了!以后炒菜要少放点油!"他哪里知道那些油都被我煮成油饭,和着焦皮,与碎辣子辣酱一道,春风得意,浩浩荡荡,畅通无阻地进了我的肚子里去了!我现在甚至老是怀疑,我现在血糖过高,是不是当初吃油饭过多落下的毛病?
参加工作后,兜里有几个小钱,有时单位食堂不开餐,自已又不想亲自动手做,或有时想请朋友抑或朋友想请我小撮一顿,我的首选往往是煲仔饭店.因为我觉得沙钵煲仔饭的做法跟我的油煮饭的做法差不多,而且工艺更精致更完善,口味也更香软,唯一的遗憾是沙钵煲仔饭没有焦皮可吃!因此再怎么好吃,却再也吃不出当初自已煮油饭那种"色香音味"一拥而上的感觉和那种轻快得意的精神劲儿来!
武冈市职业中专 朱云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