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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妮是三年前中专毕业时，正好碰上全市招考乡镇公务员，她是从几百人中脱颖而出，最后被分配在五峰镇的。
刚来的时候，夏子明是办公室的秘书，为莫妮找房子是夏子明份内的事。莫妮来后的几天，住在镇办公室隔壁的干部从镇政府调走了，房间自然就腾给了莫妮，这样镇办公室的左边住着夏子明，右边住着莫妮，莫妮的另一边住着三十多岁的财贸副镇长张文龙。
莫妮是城里长大的姑娘，父亲是某局的局长，又是独生女。父亲视她如明珠，事事处处都护着她、惯着她。其实她完全可以分配到好一点的乡镇去。在这个社会，一切都是假的，唯有权力，权力才是永恒的，给自己的子女谋点私利，那是很容易的事，如今的官与官之间，来往得比较多，谁又没有个什么事不求对方呢？所以，农民的孩子永远只能是“农民”，当官的孩子嘛，即使是个傻瓜，也要在好单位，好岗位，吃香的，喝辣的，有些单位连工资发不出，可那些官老爷的孩子除了正儿八经的工资外，日有日奖，月有月奖，季有季奖，年有年终奖，逢年过节还要变着法儿发钱发物。
莫妮分到这个山区小镇，不是她父亲不顾私情，没有为她这个女孩子着想，其实父亲是想让自己的女儿在艰苦的地方锻炼锻炼，日后调个地方，就可捞上个一官半职。在我们这儿，你只要到条件艰苦的地方呆上三、五年，不出什么大问题，再加上硬点的关系后台，就能够平步青云。正如国家对待支援西藏的干部，去的时候不过平平淡淡，一旦经过几年的煎熬，回来后，就有了不成文的规矩，好像国宝熊猫一样，高人一等，任何事都得先顺着他。
镇政府里有四、五个年轻人，他们也大多是前两年从学校分配来或者招工来的，算起来，夏子明是这些人中的大哥大了。
莫妮到五峰镇报到后，正好碰上我国农业第一次全面大普查。
农业普查是件很辛苦的事，莫妮刚来，听说农业普查，就想到了下乡下村，走泥泞路，起早摸黑。这个城里的骄子，心里不免有些胆寒。其实，莫妮想错了，这样的普查、那样的统计只不过是分析加估计而已。中央叫得响，要求各地都要如实报数字，到了地方，地方官员就有了地方官员的想法，统计少了，就没有了自己的政绩，也就没有了日后升官发财的资本。要不，有些地方怎么会出现统计农民养牛养羊专业户的数字时就将数字报得特别大，上面来检查时，只好要求村上的领导向每家每户租赁牛羊集中到某户家来，应付上面的领导检查呢？所以，什么普查不普查，先由村上的主任、分到组长，组长就到各家各户转一圈，算是摸了底，有的村干脆就闭门造车。这次农业普查，中央再三强调，普查原始摸底表上，村民户主都要签上自己的名字。即使这样，也难不倒咱们的干部，他们左手签一个，右手写一个，也就算完成任务。上面又不会查，即使查，全国这么多村，查得了这么多吗？即使出了点问题，当官的照样当官，只不过从这个乡调到另一个镇而已。老百姓其实是最好糊弄的，他们并不关心什么普查，甚至有时还抵制。因为他们认为，你上面搞普查，以后就会拿普查当作重要的第一手资料，征税收钱搞摊派，样样凭着这个普查底子分。
老百姓这几年的日子也不好过，他们最痛恨的就是这么个统计、普查，每年公布的数字，总是与自己的实际收入差那么一大截。譬如说农民一年的总收入嘛，乡镇政府搞统计时在将农户家里一年所喂过的猪、牛、羊、鸡及产出的稻谷等农产品都要折算成现金，并在折算时，用的又是国家的保护价。像稻谷，国家收54元／百斤，而在市场上，有些早稻连30多元每百斤都卖不出，可他们仍然按国家保护价算。还有自己一年所吃过的那些自己喂的鸡，也要折算成现金。这些算起来，老百姓的收入当然高。从而要交的这种费、那种费，自然也就很高。农民便成为了统计和普查的最大受害者。
镇政府的干部搞农业普查不要下村，莫妮听到夏子明这样告诉她后非常高兴。但村里在农户那里捞上来的普查数据仅仅只是个草稿，是个底子，还需要乡镇干部进行精加工，逐户逐户的重新填一次，以便让计算机识别。五峰镇政府为了全面完成这项任务，也为了取得好成绩，便从有限的镇财政拨出巨款，将普查表集中起来专门雇请镇政府几个年轻干部来填，每填一张四角钱。
莫妮初来乍到，政府还没有分给她具体管什么，只是暂时让她在办公室当秘书的秘书。
这年的冬天特别冷，还是在农历十一月初，便下起了雪。
农业普查表的填写马虎不得，所有的年轻人就在办公室集中填写，一来办公室有一个煤火，可以暖暖身子，二来办公室的年轻人在一起，开心一些，再则办公室刚分来一位漂亮非凡的女孩子。
下了雪的夜晚，本是年轻人的夜晚，可是为了赶任务，五峰镇政府几个年轻的人却不得不坐在办公室加班。
“莫妮，我想起来了，你叫莫妮，肯定是你父亲英语学得好，或者你就是早晨出生的，你的名字绝对是从英语的morning（早上好）变化而来的”。刘成就开始取笑莫妮的名字。
“莫妮，Good morning，可现在是晚上呀！”另一个年轻人紧接着说。
“摸你的头，拿我开心！”莫妮的声音亲亲的，轻轻的，话语却是坚硬的。
“我来摸你！莫妮，你的名字真好听”，刘成就干脆放下笔，侧过身子挑逗着莫妮。
“你真没良心！拿我们的小妹妹寻开心”。
“整天就只东想西想！”
年轻的人你一句，我一句，刘成就赶紧转过身去：“好呀！大家只攻击我，揍死你们，看你们还说不说！”
这些人都围坐在火炉旁，只有夏子明在远离火炉的一张桌子上抄写着，看起来挺认真，由于嘴绌，又不喜欢与别人开玩笑，所以，夏子明一言不发。
“莫妮，你来这么久了，我们这个年轻人当中，你最喜欢谁，你看我怎么样？”大家都不做声了，刘成就又生事端。
“臭你美的！”莫妮哼了一声。
“现在真有些不同了，刘成就这样书没读过几天的人，脸皮却这么厚，也不拿镜子照一下自己。”夏子明心里这样想着。
刘成就在镇政府的工作虽然说是接了他父亲的班，也就是说他靠自己的父亲才有这份工作的，但大家都听说过他在工作之前，曾是这个小地方的烂崽头儿，仗着父亲的权势，到处欺侮人，为霸一方。参加工作后，性格虽说改变了许多，但由于他的凶霸本质，无论是干部还是老百姓都怕他，所以他的工作开展起来相当顺利，分到手的收什么农业税、什么提留款、上交费等任务他都比别人要先完成。所以领导对他也特别器重。
夏子明继续想，干脆放下了笔。“白猫黑猫，只要能抓老鼠就是好猫，哪管这只猫以前是不是吃过鸡呀、鸭呀的！这样的人，女人是特别喜欢的，大家不都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吗？这不，前几天还听有人说刘成就和莫妮到过中指山的寺庙里，谁知道他们去干什么，干过什么。只是，莫妮刚来，对大家还不太了解，要是被这样的情场老手骗了，多可惜呀。”
夏子明这样想着，轻轻地打开门走了出去。也没有再留意围在火炉边的那些人还在说些什么。
“真冷呀？” 夏子明打了个寒颤，赶紧用手搓了搓脸。“怎么能让刘成就得手？莫妮作为自己的下级，又是新来的，又还是个小女孩，我应该主动向她全面介绍一下镇政府的情况才对呀！这也许是我的责任所在，否则，一朵鲜花就会插在牛粪上的。”
“对！今晚应该与莫妮谈谈，告诉她一些镇政府的有关情况，好让她熟悉熟悉环境和镇政府的人”，夏子明作出这样的决定，身心感到特别的轻松。他又推开办公室的门，走了进去。
4
莫妮给火炉换添了一个煤球，围在火炉边的几个人很快感觉到一股刺鼻的呛味。这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钟了。
“不抄了，不抄了，不是没有明天，反正多半个小时也抄不了多少。社会主义的事就是要慢点做。”有人开始提议。
“现在是市场经济，干什么都讲求效率，多写一分钟就会多一分钱，何况守在这里还有美女相伴，回到房间可就是冷清清的”。刘成就反对着，眼睛又直勾勾地看着莫妮。
夏子明斜了一眼，看到刘成就那种眼神，心里很不是滋味，不知是嫉妒，还是出于对莫妮的关心。
“那你们慢慢陪着莫妮吧！”有人率先离开了房间。
“哐当”。又有人离开了。
办公室就只剩下夏子明，莫妮和刘成就了。
“我也不陪你们了，夏主任，你就好好陪陪我的莫妮妹妹吧！”刘成就说完，拍了拍身子，伸了伸懒腰，卷起普查表，也走了。
“好冷，我的脚都快结冰了！”夏子明说。
“你为什么不来烤火，这个火好大呦！”莫妮伸出小巧的脚，放在炉子上。
“好的，好的，烤烤火就睡觉去！”夏子明心里窃笑着，边说边往火边靠，这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终于有了与莫妮单独相处在一起的时刻。
“莫妮，我有件事想跟你谈谈！”
“是吗？你说吧！”莫妮侧过脸，然后慢慢地将脸靠在双膝上，缩成一团。
“莫妮好美，好美，黑黑的眸子，瓜子脸，再加上两个长辫子，多清纯呀”，夏子明想着，眼睛都不敢与莫妮对视，她生怕莫妮误会自己，认为他是好色之徒。
“你与刘成就打交道，事事处处可要小心呀！”夏子明停了停，“他以前是镇上有名的烂崽，后在父亲的帮助下，招了工”。
夏子明看了看莫妮，莫妮没有出声，只是又从鞋子中拿出鞋垫，在火炉上认真地烘烤着，臭水气犹如炊烟，向四周扩散。
“你们两个人的关系怎么样呢？”夏子明话一出口，感觉很搪塞，不知道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话，心里后悔极了，却又不知怎么反悔。“我只是随便问问！”
“我与刘成就会有什么关系呢？刚来，只不过他最关心我而已，我又不喜欢他。”
夏子明终于叹了一口气，心里的疙瘩解开了。他也觉得没必要再谈下去了。
“你先去睡吧！我来收拾办公室！”
“要不，你先去睡吧！我来。”
夏子明执意要莫妮先走，他认为在这个世界上，男人是主宰，女人是用来怜的，爱的，她们天生柔弱，只有靠男人护着、宠着才能很好地生存。所以，多做些事又有什么关系呢？又累不死。
莫妮走了。在关门的一瞬，夏子明有了一种无限的惆怅。
夏子明躺在床上，冰凉凉的，怎么也睡不着。“刚才莫妮不是说她与刘成就没什么关系吗？莫妮也许会喜欢我的，下级喜欢上级，世界上不是有很多这样的恋爱例子吗？”夏子明这样自私地、胡乱地想着，更无睡意。
人就是这样，只要有一点点喜事，哪怕是自认为的喜事，各路兴奋神经就会跳出来，让人兴奋，支持着人的精神世界。
“不对呀，女人往往都是口是心非的，口里这样说，心里却不这样想，不是说女人讲‘是’的时候一定是‘不是’吗？这个定律还是从什么心理学上看到的。因为写出的定律定理一定是经过许多研究才得来的答案，他应该是比较准确的。莫非，莫妮说的和心里想的也极不相同？”夏子明左思右想，在床上翻来覆去，根本无法入睡。
夏子明意识到自己今晚肯定要失眠了。“还是给莫妮写封信吧！将这些情况详细告诉她，即使自己追不到，也不能让一个只有初中文化的小混混占尽风流呀！无论如何也要阻止她。”夏子明这样想着，爬了起来，拉亮了日光灯，坐到书桌前，点亮桌上的台灯后，又“啪”的一声将日光灯灭了。
夏子明知道，这种柔柔的灯光，最容易滋生出感情，也只有在这种环境下才能写出最优美的语言。
“亲爱的莫妮：”
夏子明写下这个字，又觉得不适合，马上将这页信纸撕了下来。“写个什么样的开头呢？”
夏子明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他给镇委、镇政府及各位领导写过的材料已不计其数，没有哪一次的材料写得不行，也没有哪一个材料重写过，难道写这一封信比写那些长篇大论还难吗？
也许是的，只有当领导好呀！什么东西都不要自己写，有秘书，甚至是秘书的秘书写。现在的官也很好当，只要会认字，作作报告，讲几句话，甚至不会认字也没关系。上次市政府开会，有个市委领导不是连国际符合g（克）也不认识，还将其念成g（机）吗？
“莫妮：”
夏子明继续写着。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情，给你写这封信，但我觉得我们都是办公室的人，我比你大，又比你先来，理应好好照顾你。你现在与刘成就等人打得火热，我心里特别难过，也许你太单纯了，刚走入社会，什么都不懂，所以才会走入别人设的圈套中。
今天晚上，我唐突地问过你，但我仍然不相信你说的话，我知道女人在爱的当初都是义无反顾的，又因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的古训，我相信刘成就这样的人很会讨人喜欢，但当接触久了，生米煮成熟饭后，即使发现他有什么问题，也就永远粘上去了，只好成为别人砧板上的肉。
今夜无眠，也不知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也不知道我冒失给你写这么多是为了什么。
愿你能理解我的一片苦心。
祝一切好！
夏子明草之
十二月五日”
开好头后，夏子明文如泉涌，很快便写完了这封信。之后，夏子明看了一遍又遍，然后又重抄了一遍，才装进信封内，打开门，蹑手蹑脚地走到莫妮的住处，从门缝里将这封信塞进莫妮的房内。
像贼一样做完这些事，夏子明突然感觉到特别的轻松，身上仿佛涌上一股暖流，他看了看手表，已经是晚上三点半钟。
夏子明和衣睡下，很快便进入了梦乡。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上午九点多钟了，他赶紧洗漱整理一番，蹑手蹑脚地走进办公室。
办公室里依然坐着昨天晚上搞普查的人，莫妮依然坐在大家中间，夏子明推门进来，看到这个场景，心里很不愉快，偷偷地看了莫妮一眼。
莫妮也抬头看了看夏子明：“你来了！”
其实，莫妮今天早晨起床后开门的时候，发现了那封信，她看了看，也没怎么在意，随手又将那封信压在枕头下。但她很感谢夏子明的关怀，所以，当夏子明出现在办公室的时候，给了她一句问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