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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彩云之南,永恒的记忆

金手指 2021-03-09 17:16


 

 

一提到新兵连,记忆的野马立即把我带到32年前云贵高原的新兵操场,我仿佛嗅到火辣辣太阳的味道,仿佛听到汗滴从额头流到眼睛,滑入嘴角最后滴落在水泥地上的声音。这样的回忆不是要渲染曾经的苦难,而是要告诉人们,战火纷飞中的军人,为国家捐躯,为太平洒血,固然可亲可爱,应该褒扬,但和平时期,刻苦训练,苦练本领的战士,同样值得尊敬。当聚光灯远离,繁华退却,那些有过当兵历史的人,曾经忍受过常人不能忍受的煎熬,把最灿烂最美好的青春年华泼洒在守护和平的军营,时代同样不能忘记他们。

3月9日到达云南楚雄的新兵营后,原来的新兵连随即解散,并重新进行了编排,我被分配到新兵营一连二排六班,排长是卞全林,班长是顾建峰,都是江苏人,我的副班长职务自然解除,全连住在长方形的四合院子中,连队门口有战士24小时轮流站岗,夜间有干部查岗,班长是老兵,与新兵同住大宿舍,与我分配在一个班的武冈籍战友还有陈立勇、陈忠定。因为湖北和新邵籍新兵先期几天到达,由老兵教他们学习叠被子,也就是部队所说的整理内务。武冈的新兵到达后,没有我们想象中的休整,旅途的疲劳只能写在一封封的家书之中,部队在简短的动员之后,就进入了正规的训练,按照营长的话说,就是要尽快完成“从一名青年到合格战士的转变”。我们没有胡思乱想的时间,那些男欢女爱的缠绵和懵懵懂懂的爱情还是留在夜深人静的梦乡吧。虽然从武冈第一次点名开始,我能预感军旅生活的严肃与艰难,但真实状态是难以估计的,新兵训练每天都是新的,只有疲劳是陈旧的,至少在新兵连从未更新过。

新兵营驻扎在楚雄彝族自治州首府楚雄市的市郊,新兵想要到市里逛逛街,只能利用购买个人用品的机会,但名额十分有限,连队每周日只能有五六个指标,随同营部生活车统一外出,两人结伴为一组,必须同去同归,不可独自行动,没有机会外出的,只能呆在连队的营区,更确切地说是坐在床边写家信和整理内务,如有需要,只能委托外出的战士代购。从3月9日到6月11日,整个新兵训练期间,我只去过一次,因此不知道驻地的名字,甚至方位,只看到操场周边有成片成片的梨树林,梨树挂满了梨,梨子的半边露着诱人的红晕,有的梨树枝自由地伸进营区,向战士们显露甜美的姿态。我们新战士很多次集体讨论过梨子的味道,但从未有人伸手以试。忍耐贫穷易,抵御诱惑难,这就是解放军的纪律。如果我现在想要重走故地,唯一能提示的只有那望不到边的犁树林----当然,如果她们还在的话。新兵生活结束以后,我才知道,部队机关和其他单位并没有驻扎在楚雄,而是分散在红河州的崇山峻岭之下,把新兵营设在城市的郊区,只是让新战士更好适应离家后的环境。

单调、乏味和辛苦是新兵连留给每个军人共同的记忆。训练按照“先简单后复杂,先分解后连贯,先单个后整体”的思路推进,齐步、正步、跑步是最为主要的训练科目,中间会穿插一些如稍息、立正、起立、蹲下、背手以及夜间的紧急集合等军人日常生活训练常用小科目,一个科目的分解动作就要训练三两天,连贯动作常常在一周以上。单个动作过关后,则要训练一个班、一个排、一个连的整体协调性。每天的训练从上午8:00到12点,下午从14:00到17:30点,中午有一个小时午休,上午和下午训练中各有一次全连队的课休,约10分钟,主要用于方便,每训练一个小时,班长会安排一次不超过5分钟的原地休息,休与不休,由班长的心情和训练的状态决定,当然仅仅限于原地,如果想蹲下或是坐在地上,那就是想多了。

日复一日的军事训练,如同稳步行走的时钟,不知疲劳,机械而重复。虽然苦,虽然累,虽然枯燥,对于一个十四岁开始曾在田地里刨食的我来说,是可以忍受的,站在严酷的训练场,烈日当空,肌肉千万次地绷紧,又千万次地松驰,手臂千万次地举起,又千万次地地放下,没有时间体验身体的酸痛,也无暇顾及身体各器官发出的对抗,我们成了单向接受指令的机器,并对每个指令都要迅速而准确地做出回应,不容有片刻的迟疑,否则,班长手里时刻紧握的腰带会在第一时间进行有力的提示。新兵生活结束后,从几个老乡处听说,有几个受不了训练之苦的新兵,偷偷离队,当了逃兵。

美丽的云南,彩云之南,在队列场上,我们多么希望,有一朵吉祥之云能提供一方阴凉,但现实是严酷的,天空永远是湛蓝湛蓝。云南十八怪,东边下雨西边晒,说的是高原气候,十里不同天。就算偶尔一阵云雨过来,依然不会停止训练的步伐,正所谓骄阳无惧,风雨无阻。一天训练下来,战士的衣背干了又湿,湿了又干,被汗渍反复渗透,白色的盐结晶成云朵的形状依附在绿军衣的后背,成为训练场上一道道最美的风景。

英雄无惧牺牲,“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但世上有一种痛苦,就是求生不得,求仁不能,训练军姿就是如此。在普通而寻常的动作中,演练肉体、灵魂与毅力的对抗。因为站军姿是静止状态,班长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监督每个新兵,因此,没人敢偷懒与松懈。新兵成立正姿势站好后,要始终保持抬头、收额、挺胸、张肩、收腹,双腿夹紧,目视正前方,眼睛30秒眨一下,班长还会在新兵的膝关节处夹一张纸条,以监督每块肌肉是否用力,持续时间是按照20分钟、30分钟、45分钟、60分钟逐渐推进。陈忠定在班上年纪最小,白白嫩嫩的如豆芽,一次站军姿,不到10分钟,只听得他“扑通”一声如木桩一样笔挻挻扑倒在水泥地上,门牙将舌头斩断一半,好在有军医及时接上,否则,这个小老乡看到美味不知如何下口。这样的流血故事在新兵训练期间,时有听闻,在全营、连的普通集会上,亦会有人倒在队列之中。

随着时间的推移,单个军人动作逐渐减少,训练进入集体项目阶段, 我也慢慢适应了训练状态,神经不再如同上满的发条。为了打发时间,尽快熬过训练阶段,以完成人生蜕变,我的大脑活动时不时开些小差,一边听着班长的口令,一边想着心事,一边不停地追问、设想自己的未来或是一些美好的事物。我发现自己是个多媒体,大脑和身体各部位是可以单独活动,并且互相不干涉。

整理内务,是军旅生涯最为严肃的必修课,是每个军人基本的生活素养,不仅包括战备物资及个人生活物品的摆放与朝向,更重要的是要把被子叠成豆腐状的小方块。从进入军营的第一天到离开部队的最后一个早上,无论新兵老兵,始终保持这种习惯。直线加方块是部队生活的基准模型,走路是直线,拐弯是直角,叠好的被子亦是如此,不仅要求棱角分明,还要求全班的被子高度、宽度相统一。棉被薄的,在中间夹几本书,如果棉被厚的,就要使出吃奶的力,用两个小板凳反复碾压,以达到内务的整齐划一。一方军被代表的不仅是个人素质,更是集体的荣誉,整个新兵生活,仅整理内务就占去我们大部分的空余时间。

我是怀揣着梦想进入军营的,对于肌体的苦难,有足够的准备,一如郑板桥的《竹石》: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一旦现实脱离理想,原有的价值体系被打破,在看不到未来的情况下,新的价值观尚未建立,真正的痛苦已经降临,因为迷茫而导致的满足感缺失,最是让人难以解脱。无论是北伐战争还是抗战时期,无数志士仁人为民族为国家舍弃个人小念,他们心中有理想,前方有敌人,因而无惧流血牺牲,但在训练场的自己,曾无数次叩问每天举手投足的意义,我甚至质疑过自己的价值,始终没有得到清晰的答案。

或许,我还只是个新兵.

 

祝新兵班的武冈老乡陈立勇、陈忠定二位战友身体健康,家庭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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