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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的长街

戴璐 2021-02-22 14:45 1

   老家在湘西南的一个叫"武冈"的小县城里,县城虽然小,却是古代的军事要塞,城墙、城门楼、护城河都是有的,但在"大跃进"期间,城墙、城门楼被大部分拆了修水库,到现在就只剩下三个古城门,我家就住在其中一个叫"旱西门"的城门旁边,城门分开了村庄和城镇,一条穿城门而过且笔直的长街就叫作"西直街"。

       西直街长约1公里,宽仅7、8米左右,街两旁都是房子,大部分是两层楼的老木房子,一楼是门脸,二楼住房,朽得呈深棕色的木板和柱子顶着一头的青灰色的瓦片,肩并肩站在两边,挤得长街越显细长。街两边的门脸经营着各式各样的店铺,有米油铺、饺面馆、杂货铺、废品店和铁匠铺,这其中动静最大的就属铁匠铺了,一般这里面会有一个烧得旺旺的火炉和一个大铁墩,两个裸着上半身的精壮男人站在铁墩旁用铁锤敲击着红红的铁块,这通常是一老一少,老的是师傅,少的是徒弟。敲了一会儿,红红的铁块慢慢黑,师傅拿起来仔细看了看,然后扔进一个水桶里,"滋"的一声,一股青烟从水面腾了出来,接着又烧,又打,任凭"叮叮当当"的声音弥漫到大街小巷。

       最有特色要属长街的路,一眼看去路面像由一条墨青色和两条灰白色组成的皮带,中间的墨青色是用长约1米见方的大青石板铺成,两旁的灰白色却是用拳头大的鹅卵石密密麻麻地铺成,而在墨青色的石板路底下却是一条长长的下水道,收集街两旁住户的生活污水并排出城去,古人的城市规划依然有效地造福着现代居民。

       长街东西走向,街的东头是一个小小的集市,街的西头就是旱西门了。每天的清晨,城外的菜农挑着担子由城外迎着朝阳,踏着长街的石板路,蹒跚着走向集市,菜叶上的水珠从担子上滴下来,打湿了长街,留下一条条长长的水迹,其实运气好的话,一担子菜不需要挑到集市就已经被沿路早起的主妇们截留了,当然这种运气只属于仔细研究过主妇们作息时间的农夫,早了不行,晚了也不行。待到黄昏,长街两边的门脸相继上好木门板准备关门休息,集市里的菜农或还有没卖完的菜,这时也不再卖了,而是顶着晚霞扛着担子从集市走出城门回家。


       我印象里,长街有两个日子是最美的,一个是农历7月15日,也叫"鬼节";另一个是春天有浓雾的时候。

       鬼节其实也是中国的传统节日之一,跟清明的目的一样都是祭祖,区别的是一个去坟头祭,一个是迎来家中祭。老家对鬼节还是很重视的,在几天前就要开始准备了,主要的用品是纸钱,清明上坟烧纸钱是在每个坟头烧的,"接收方"很明显,但在家中烧纸钱这个"接收方"就会显得不明确了,但中国人为了解决这个尴尬想出一个好办法,就像寄信一样把纸钱包起来,上面用毛笔书写好哪位祖先收之类的,然后再烧。所以但凡鬼节前,家家户户都有人正襟危坐提笔写包了纸钱的"家信"。

       待到鬼节头一天农历7月14日(也叫鬼门开),家人去野外烧蜡烛、纸钱和香迎祖先回家,并用各式祭品小心贡奉。不过真正好看的大头戏却是在7月15日,这一天是要送祖先回去,家家户户要把前几天写好的大堆"家信"集中起来一起烧掉,一般是在家门口用一个废铁锅放在地上,然后把"家信"一层层码在上面,最后形成一个小的烟囱模样,待到晚上祭完祖先后,就可以烧了,祖先们带着厚厚的"心意"安心回去了。

      鬼节这一天,我们这个小孩子最是开心,不光各式祭品最终大多落入自己腹中,还可以欣赏一年一度的"烟火秀"。这天傍晚的时候,长街两边的木房子前就已经竖起了很多高低不同的"烟囱",由高度的不同大概可以得出贫富之差。但凡这时,我都喜欢走在长街上,像是一位大将军在检阅三军,街道两旁站满了等待出征的士兵,稍显不足的是缺一匹高头大马。晚饭过后,该是送各位祖先上路的时候了,最壮观的"烟火秀"也开始上演了。似乎是得到了统一的口令,长街两旁的"烟囱"同时被点燃,站在长街中间往前看去,点燃的火堆由身后环绕过来,在面前不断的向前延伸,不断地接近并最终联到了一起。起初,火刚被点燃的时候,长街顶上那一条细长的天空还是可以看到一些星星和一轮明亮的满月,随着火势越来越大,街道两边的木房子越来越明亮,由最初的暗黑色变成亮黄色,朽了的木头得了火光似乎重新活了过来,展露出原本的木色,反倒这时的月亮却暗淡了下来,天空也越发离人远去,长街在两条"火龙"的照耀下显得亮丽而妩媚,在跳动的火焰中极力卖弄自己的每一寸肌肤。"烟囱"的头上,一大团亮黄色的火苗不停摇动着,众多极亮的烟尘由"烟囱"口喷向空中,在热力的推动下,奋力地向上飞去,似乎想逃离这个世界,但还没飞到屋檐下就已经消失不见了。不多久,各家各户门前的火堆慢慢地暗了下来,月亮重新亮了起来,皎洁的月光洒在长街的青石板上,一切又回到了往日的模样,长街又笼罩在一片沉沉的穆色之中。


       另一个我喜欢的日子就是春季有浓雾的时候。

       现在的大都市由于污染的原因,谈"雾"色变,灰黄色的雾霾遮天敝日,令人不敢呼吸,唯恐生病。但家乡的雾却不一样,湘西南少工业,人口也不多,所以污染也很少,但每年春季三四月间,浓雾的日子却常见。这里的雾是纯白色的,带着水气,往往在高速公路上远远地就看到一片浓雾从山坡缓缓地流淌下来。

      我从小在西直街长大,见识过不少长街有浓雾的日子。雾往往在太阳出来前就已经弥漫在长街的每个角落了,待到我起床,门外已经是一片白茫茫了,这时往往母亲是不让打开门的,因为只要一开门,浓雾就夹杂着水气冲进屋子里来,让本已湿度很高屋子里更加潮湿,但我喜欢雾,就悄悄地迅速跑出门去。此时的门外已经是纯白的世界了,我用双手捧起一片雾,仔细看,雾其实是由很多细小的白色颗粒组成的,这些颗粒实在太细了,以至于根本不受重力的影响,漂浮在空中,把手抖一下,这片雾就荡漾了起来。

        长街此时已经完全被浓雾藏了起来,我站在街的右面,除了背靠着的木墙外,眼前全是一片白色,仿佛进入一个异度空间,只剩下一个孤独的自己站在虚空的世界中,但对面传来的主妇们忙活早餐的动静,还有长街上菜农挑着担子发出"依依呀呀"的声响,把我拉回到现实的世界。我漫步走到长街的中央,浓雾把路面上的青石板、鹅卵石濡湿了,有点滑,能见度很低,估计也就两三米的样子。忽然,一个沉重的脚步声从身后的石板路传来,我小心地避到一旁,让出中间的路,避免来人撞到我,眼望过去,在白茫茫的浓雾中慢慢有了一块黑影越来越大,紧接着,担子的一头和一张脸首先从雾里钻出来,这是一个中年男子,穿着一双旧军鞋,青色衣服,光着头,头发上沾满了雾水,看上去花白花白的,担子里挑着些白菜、胡萝卜之类的蔬菜,他似乎没看到我,低着头从我面前走过,很快他的身形就淹没在浓雾之中,只有脚步声和扁担发出的声响还在白色的浓雾中回荡。过了些时间,天渐渐亮了些,雾薄了,能见度也大了些,街道两边的房子已经可以看见了,迎着太阳的方向,往远看,远些的木屋依然不是很真切,在白雾和阳光的笼罩中,只剩一个发虚的剪影,濡湿的路面闪闪发着光。此时的长街像一个温婉而怀春的女子,害羞却也不吝向爱人展现自己的美丽,她正慢慢地撩起自己身上的薄纱。


       老家的长街陪伴了我童年岁月,待到成年我去外地闯荡生活,回到长街的日子越来越少,每隔段时间回去,长街就变得更陌生,跟母亲说起这种感觉,她就说:"你记不记得,你去外地读书第一次寒假回来,跟我说发现家里的柜子变矮了,知道为什么会感觉这样吗?是柜子真矮了吗?当然不是,而是你变高了!"长街与我,或许也是这样,它依然还是老样子,只是我早已不是曾经的少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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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子

问好城里人,这篇散文写得很好!

3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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