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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舒三疤子(9)

红楼一痴 2021-02-18 07:58

小说:舒三疤子(9)

与岑焦泽坐禁闭的四个人,有三个枪毙了。那三个反革命罪犯被调查出解放前当过土匪,杀害过南下干部,有命案在身。另一个叫张怀瑜,与岑焦泽一样,也是个读书人,出身书香门第,祖上在清朝做过三品大元,他本人可以称得上是个乡绅,因家里有百十亩田地,土改被划为地主,没收了土地,他与弟弟的两套四合院都被瓜分,政府给他留下一间房子,煮饭都在外面搭草棚。张怀瑜心里长期不满,常发牢骚,1958年又被划为右派,天天闹情绪,骂了地方骂中央,被扣上了反革命帽子。张怀瑜并不反党反国家,他觉得自己的合法财产不能被瓜分,他可以捐赠给贫农或者流浪汉,他的财产被强占、强分,这叫哪门子王法呢?

岑焦泽与张怀瑜没有命案,最多是口头上不干净,有过激言论。得知暂时不会被处决,岑焦泽坚定了信心。不过,他似乎看清了,也看透了,毕竟是离入土不远的人了,听天由命吧,老天要留你一条命,用不着你太操心。

岑顺苏兄弟与岑田方已将申述状写好,反复斟酌,觉得逻辑严密,天衣无缝,便抄写了四份,公社、区委、韩山县委与公安局各一份。申诉书里强调岑焦泽被打成反革命分子,毫无依据,那些群众的举报信连举报人自己都不知道,更何况岑焦泽一辈子没干过违法犯罪的事,也没有过反党反国家领导人的言论,全部犯罪事实均系捏造。

岑顺苏、岑顺华、岑田方与顺苏的大儿子四人各奔一方,悄悄递交了申述状。这个冤假错案引起了公安局党委的关注,立马与韩山县革委会主抓治安的副主任、县委第一副书记刘建安取得了联系。不出两天,山青公社革委会主任王万章向县革委电话汇报此事,请求公安派员进驻山青调查,县革委批示:严查冤假错案。这样,公安局调查小组进驻山青革委会,立即启动调查程序。

经过一个多月的案卷审查,走访村民,召开座谈会,调查小组掌握了绝大部分细节。

歪二大队革委会成员除了舒三疤子没有签字,其余材料都是革委会与支部成员签的字。舒三疤子解释说事情都是革委会集体讨论的结果,具体事情都是他们办的,我不了解详细情况,所以我才不滴墨水。支部宣传委员刘谋谈承认了黑材料是他整理的,大队秘书李舜成、革委会副主任黄安军、张球发都具体参与这件事,上门坳岑田宝收集了部分证据,就是岑焦泽的反动言论。

调查组得出的结论是,岑焦泽案子是典型的冤假错案,是故意陷害。尽管舒三疤子没有签字,不是此案的具体负责人,但是鉴于他是大队书记,同时又是革委会主任,是第一责任人,应该受到严厉的处分。

舒三疤子深感问题的严重,他知道岑焦泽只要不被枪毙,这个还不算是天大的事,即便成了冤假错案,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岑焦泽是岑氏家族公认的族长,这一套封建主义的做法早在四清运动的时候就要被铲除的,现在势力强大,就是因为封建遗毒岑焦泽的缘故。舒三疤子再三权衡,带上刘谋谈、李舜成三人大清早骑马赶到区委。区委书记兼革委会主任达世勋是李舜成的堂连襟,叫李舜成姐夫。达世勋收好礼物,把他们让进办公室内间,告诉他们风声并不是你们想像的那样紧张,岑焦泽活得好好的,放出来,发个通告宣布无罪释放,至于你们的处分,好办嘛,你们两块牌子,一套人马,党支部这面旗帜还在你们手里,革委会的名额让出来,谁来当革委会主任,还是要听党支部的。你们支部这次还好啊,丢车保帅。舒三疤子听达世勋这面一说,非常激动,觉得走了一步险棋,要是他舒三疤子读了点书,会写几个字,恐怕这帅是保不了啦。他暗中庆幸自己是个文盲。好啊,文盲、大老粗,不读书不会写字好啊,难怪张铁生要交白卷,原来不读书的人是英雄。

达世勋是官场老手了,到上面游说一阵,岑焦泽就释放回家。区革委会、山青公社革委会、歪二大队支部都到下门坳来看望他,称他为德高望重的乡绅,这个冤假错案是由于工作疏忽,没有直接调查取证造成的误会,还请泽老谅解。

岑焦泽坐在靠背椅上,手里拄着拐杖,胡子是老长了,眼神却很有光彩。他戳了戳脚下的条石,慢条斯理地说:“感谢各位不杀之恩。老朽以为过不了寒露了,还好捡了条命回来了。天道好轮回,善恶终有报,坏事做太多,迟早会惹祸。感谢感谢,你们请回吧。”说毕,起身进屋去了。众人见泽老如此一说,颇为尴尬,呵呵一笑说,都是误会误会。

两个月后,处分结果下来了,区委、公社革委派人来歪二蹲点,宣读了处分结论。免去岑有义大队革委会主任,黄安军、张球发、李舜成、刘谋谈免去革委会副主任,其余职务不变。同时宣布岑田宝当革委会主任,李芳芳是妇女主任兼革委会副主任。

歪二大队的人对这个处分漠不关心,他们知道舒三疤子的大权没有受到丝毫影响,歪二就别想过安宁的日子。

岑田宝上台了,这个老光棍总有发泄不完的欲望。过不了两天就去张寡妇家里串门,软硬兼施,死缠赖磨,上演了一出又一出的霸王硬上弓,弄得张寡妇连喊罪过要遭雷打的。张寡妇的侄儿已经成家立业了,看着婶子守寡,他也能将心比心,以前他狠打过岑田宝,现在见岑田宝还惦记着婶子,心想这个老色鬼还是专心的,任凭他把婶子蹂躏得吱嘎吱嘎地,他总装作没听到。加之,人家岑田宝现在好丑也是个革委会主任了,毕竟手下有二百多红卫兵了。

舒三疤子接受了处分,他似乎低调了很多,大凡事务,他就安排岑田宝去打理,只要不擅作主张,随便他岑田宝怎么折腾都行。除了按照惯例每天戴着草帽子背个军用水壶去各生产队走走,他一有时间就要咪西几杯,岑田宝、岑二毛还有李芳芳,收工回来,也就是傍晚六点多钟,岑二毛就剥些花生、炒些黄豆,坛子里搞些酸藠头之类的喝起来。喝得二五八了,岑田宝拍拍手掌,屁颠屁颠就往张寡妇家里窜;二毛陀呢,还是照旧摇摇晃晃出门在堂屋下的富桶里蜷着身子睡觉。舒三疤子招呼一声:“狗子,你--你在门--门口--拿红--红缨枪守着啊,我要--要--要跟你娘--要--要谈个--谈个革--革命工作,不--不许人--偷听。”狗子响亮地应一声:“要的。立正,稍息!”就握着红缨枪,快速跑到堂屋门口笔挺地站岗。

岑田方与很多人都担心歪二的天还是不会变的,他们痛恨的岑田宝上了台,简直荒唐透顶。舒三疤子把老光棍推上去,是借他来控制歪二的局面。舒三疤子还是书记,还有生杀予夺之权,革委会还在他的掌控之下。舒三疤子受到这次打击之后,气焰没那么嚣张了,村民对他似乎也不像以前那样害怕了,遇上他要么回避,要么低头装作不看见。

渐渐地,关于舒三疤子的好事也开始在坊间流传起来。不知何时开始,当地出现了一些童谣,孩子们口耳相传,都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大人们却听出了意思。

三疤子,倒插门;

专偷岑家的娘们;

当了书记当主任,

吃了东家吃西家,

革委被他吃倒挂。

岑田宝,冇名堂,

偷看寡妇洗澡澡,

两个灯笼晃呀晃,

田宝眼里放绿光。

......

......

岑田方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这打油诗,或许叫童谣,绝不是无中生有的,背后必有知情者。时间长了自然会水落石出,他在猜测,除了张寡妇长期被岑田宝占有,李芳芳长期与舒三疤子保持不正当关系,还有谁被他们祸害过。

不久,史承光夫妻来到歪二。他们先到下门坳,找到生产队长,队长岑堂福看过他们的介绍信后,直接带他们去了岑焦泽家里。泽老听说是史亮的父母,远远就迎出了槽门。

“史亮这孩子去了哪里?他是个好青年,不落井下石,宁肯自己受苦,也不祸害别人。这样的人在古代就是君子。”泽老说,“我在有生之年,希望看到这孩子,哪怕只见一面。现在啊,世道变了。”说完用手揩了揩眼泪。

史承光说:“老先生,您不要担心。我也是得知您平反落实政策后才敢出面的。本想先来探视您,又怕打草惊蛇。史亮在半年前写了一封信给我,我把大意告诉您。信,我就不带来了,留着它有用。”

泽老紧握着史承光的手:“快说快说,是怎么回事。”

史承光把史亮信上的内容原原本本告诉了岑焦泽。岑焦泽用拐杖狠狠戳了戳地板:“嗯--诱使教唆小孩子造谣说谎,哪里还有半点人性。”

史承光夫妻告诉泽老,史亮现在的情况比较稳定,也找到了一份工作,累是累点,毕竟还过得去。这次他们夫妻来歪二,主要是要澄清他的身份,泽老平反了,史亮他就不再是反革命同党了,澄清了这一点,他还是要回来插队的。泽老说有文化,出身好,有希望,希望史亮早点回城上班,已过结婚年龄了,那个对象小蒋老师还好吧。

史承光说不太了解,自从史亮出走之后,他们一心在打听寻找史亮,没有精力也没有心思去了解小蒋的事了,或许她早就嫁人了,或许还在等待回城就业。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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