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和酒

 那年，我回家办理户口迁移手续，顺道看望阔别已久的奶奶。

  因一直在外求学和工作，已经很久没回家看望她老人家了，听说这些年，奶奶的老年健忘症越来越严重了，甚至连自己的子孙都不认识了，在她的脑海里，遗留下来的只有那段刻骨铭心的苦难，她逢人便向别人诉说……一遍、两遍、三遍……从来都不知道她是在跟别人说第几遍了。

 可她毕竟是奶奶，我们得尊敬她、理解她和同情她……一个历尽人生苦难的老人，内心的苦楚和孤独，又有谁能懂？

 回家前，我还特意和伯父母通过电话，询问奶奶近来的身体情况，请求他们在生活上多照顾和多担待些，毕竟我们都不在家。伯父母也谆谆告诫我，回家不要给奶奶钱，给她多买些吃的就好……

 在记忆里，奶奶对钱是很敏感的，谁要是给她钱，她会记得一清二楚。但是，奶奶很少用过钱，除了购买日常生活用品，她没买过一斤肉。除此之外，奶奶就喜欢糖和酒。也许以前苦怕了，奶奶在生活中特别喜欢吃甜食，在水、酒和菜里，经常会拌点糖；至于酒，逢年过节我们会买些给她，刚开始，她是尝试喝些，慢慢地随着年纪的增大，酒量也不断增大，到后来嗜酒成性。

 奶奶喝酒可是有故事的。听伯父母说，曾经有个冬天，奶奶说出去捡柴（长久以来保持的习惯，死前还在捡柴），结果年老犯糊涂，迷路走丢了，全家急得要死，终于一天一夜后在一个山坳的田埂下找到她。那时伯父母都觉得，那么冷的天，在外面过了一天一夜，怕是奶奶熬不过去了。但当伯父母出现在奶奶面前的时候，她张开迷离的眼睛，第一句话就喊：“酒！”伯父母把她背回家，奶奶喝了碗酒就上床睡觉了，醒来后一点事都没有，倒是伯父母因为受寒全感冒了。

 因此，我回家特意给奶奶带了几瓶酒和一些食品。奶奶见到我很高兴，虽然她不记得我的名字，但是那种隐隐的血脉相连的亲情，让她很开心，拉着我，嘘寒问暖，接过我给她的酒，就说要给我去做饭吃……

 其实她忘了自己已经很久没做饭了，都是跟伯父母吃的。不过我还是哄她，说有急事办，晚点回去和她一起吃饭，就匆匆地回公司上班去了，后来听伯父母说，奶奶那天烧了一鼎的水，说是在给我煮饭吃。听后我的眼泪就来了，感觉很对不起她老人家。

 这件事后来我就忘了，直到奶奶去世才回去。

 办完奶奶的丧事，我和父亲整理奶奶的住房，将她生前的东西全部烧给她。在敲开奶奶的柜子时，才发现，柜子里有一尺多厚的泥土，滑溜溜的，还长满了青苔。我的心头酸溜溜的，跟父亲说，奶奶糊涂得不知道到什么程度了，竟然柜子里放的都是泥土。刨开泥土，赫然发现那年我送给奶奶的酒瓶，不由得想起那次骗奶奶的事，心里隐隐不安。拾起酒瓶，才发现很沉，摇了下，酒瓶的裂口溢出芬芳的酒香。看瓶口，应该是奶奶用剪刀之类的利器使劲开启过，可由于她年老力衰、智力退化，使劲翘了很多次，结果酒瓶还没有打开就掉进柜子，她肯定捞过，但因为房间里太黑，柜子又高，捞不到，想去拿东西帮忙，结果转身就忘记了……想到这些，我的眼睛就湿润了。

 父亲接过酒，哽咽着说，“你奶奶的身体纯粹是酒养出来的，如果不是意外，你看她那肤色、那气质，眼不花耳不聋，再活个5-6年都不是问题……”

 听父亲说完，我的眼泪又来了。想起奶奶曾经为整个家庭受的苦，以及患老年痴呆后遭的罪，而我们这些做子孙都没能好好守候她身边让她终老……哪怕认真听听她讲故事，又或陪她聊聊天，让她释放下心境……可终究她还是那样去了：生于苦难，死于苦难！

（写给那些即将逝去的记忆！希望奶奶在天之灵还能知道我曾在这样的深夜里想起她！2013年6月16日0:48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