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抹嫣红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桑之落矣，其黄而陨……”从读书时开始就相信古人的谆谆教诲，爱情来时若花，却也像花凋谢，人嫌落红，落得凄凉的下场。可从他们的身上我看到了相濡以沫，相信了“执子之手，与子皆老”! 

    那是一个莺飞草长的季节，气温回暖，万物开始复苏，遍地都可以聆听到抽枝拔节的轻快声.。人们也不甘落后，扛着锄到田间劳作，孩童们便无人管束到处嬉戏，在青山绿水为背景下，形成了一幅鲜活的画面。

    这个清晨，他也按奈不住烦闷躁动的心，走出学校欣赏春暖花开的大地。他叫张靖，是去年冬刚分配到村子支教的知青。一袭白衬衫，更映寸出了他的风华正茂与书生意气。他出了校门，径直走向了那条距学校五百米远的绿江河。对于绿江河他不甚陌生，听得老知青说过绿江河畔风景秀丽。他也曾晚上偷偷的拜访过，那时因为刚来这个小山村，人生地不熟，从城镇来的他也不适应这里的生活环境，心理便异常思乡与烦闷，无人诉说衷肠，便想到了用绿江河这一河清水洗净三千烦恼丝!便也不顾寒冬，脱了衣服就往下跳，时至此，早就想来一睹绿江河的风光了。清澈的河水，可以看见河底的沙石，绿江河没有滚滚长江水的壮阔，只有平镜如湖的流淌，让人心神也跟着平和了。河岸两旁栽了杨柳，正抽出丝丝缕缕的嫩芽，有“万条垂下绿丝绦”的感觉。从远观如盖着盖头的新娘，春风拂动，似乎新郎按奈不住好奇心想揭开盖头一睹含羞带笑的美娇娘! 

    这时绿江河对岸那片杂树林传来了清脆的说话声，有“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的意境。不一会，便走出几个姑娘，她们都是出来洗衣服的。她一袭红衣立即映入他的眼帘，似乎于青山绿水中看到一朵红花，不妖娆绚丽，但也清丽脱俗。“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让他有溯游和溯回从之的冲动。几个姑娘在说笑洗衣，但在他眼里绿江河的对岸，已然是一幅灵动的山水画，这一生都刻印在他的脑海了。她又何尝不是呢!一袭白衣的他，白衣胜雪，微风拂动，虽没有衣袂飘飘，却风华正茂，让少女怦然心动! 

    之后他一改不喜欢出门的习惯，常来绿江河畔，为的就是河对岸那一抹嫣红。她也不管刮风下雨都来洗衣。从微笑暗送秋波到书信来往，夜晚相约于绿江河畔，一切都水到渠成。他们留下了朴实的誓言：君愿做磐石，磐石方且厚，可以足千年。妾愿做芦苇，芦苇韧如丝，风雨不侵蚀。郎有情妾有意，他们恋爱了，那么美丽，那么热烈!那个年代，恋爱近乎奢侈。他也知道了那件红衣的故事。她只上了小学，父亲就得肺结核无治去逝了，家里一穷二白，母亲看到她没衣服，就把嫁衣给她了。他听得心疼，在心理暗暗发誓这一生都要好好疼她! 

    太阳东升西落，斗转星移，终归纸包不住火，一股暗风助长了火势。他们的事在村里传开了，火也烧到他城里父母的耳中。他父母找人了解了她的一切情况，即刻风风火火地赶到了小山村，要把他拉回去，但无果。他很坚决，他说要她成为他命中的另一半。他父母急了，找到那女孩对她道“孩子，求求你了，离开我们家靖儿吧!你和他不是一路人，走不到一块的，他以后还要走大学之路，而你看看你呢?”她无言，泪无声地滴落在心里，不自觉的点头!她找到他说，我们不是一路人，散了吧!他何其聪明，从前半句就听到了是父母的话语，他也无言，转身走了，可在他心里已做好了决定，定不负君意。热泪如断线的珍珠滴落，她颓然坐在河畔，那么美那么热烈的曾经，如今落花流水春去也!他曾说过她是他生命里那一抹嫣红，而今他去了，那她不就成了残花败柳了吗?半个月了，他杳无音讯，她依旧每天都来洗衣服，人变得消瘦憔悴，她望向对岸自问，此生还能再见到那袭白衣吗? 

    第十六天，绿江河畔出见了那袭白衣的身影，他和她共处水的一方相拥在一起。他为了她放弃了他的前途，和父母也几近决裂。春夏秋冬不停更替，他们的儿子、女儿相继呱呱坠地，生活正一步步有了起色。但这时一场灾难袭卷了全国，风波自然也吹到了他家，因为父母的原故他也受到了牵连，被打成了右派，被革职。他平时话较少，没得罪人，没挨批斗。世上最悲凉的事莫过于英雄末路，他除了才华一无所有，可此时才华却成了他的累赘，只能做苦力养家糊口。可对一个读书人来说，苦力也成了一种极刑吧!他开始奥恼、烦闷、痛苦，甚至绝望。她的负担更重了，身体和心理遭受了双重的考验。白天辛苦劳作，夜晚还要施展柔情似水来解他的愁闷，开导他的思想。功夫不负有心人，他逐渐冲开了禁锢的枷锁，他成了个乐观的农民，养活着一家四口。 

    只因一个人，十年的灾难风波终于吹走了。他复归原职，生活又迎来了春天。可还没两三年，命运却给她开了个玩笑，她因为太劳累，患了严重的风湿，下肢瘫痪。此时她已四十岁了，男人四十一枝花，女人四十豆腐渣。世人最悲凉的事莫过于美人迟暮，她不仅迟暮之年还瘫痪在床，外面的流言蜚语来了，说他会抛弃她!她暗然伤神落泪，无故发脾气。他独自挑着一个家，既要负担两个即将上大学的孩子，还得忍受她的精神折磨。但他知道在他最潦倒，所有人都用异样的眼光嘲笑他时，是她不离不弃地陪在他的身边。多少个日日月月，他帮她洗澡擦身，抱她大便小便，端屎盆尿盆，背着她四处寻访名医。流言不攻自破，她感动内疚，也用温情回报他。五年了，五年如一日，他还是没有放弃替她求医，她看到他的操劳，都忍不住心痛落泪，叫他放弃，可他坚持。只要医生不说彻底无治，他就不放弃。终于他寻访到一位老中医，老中医给了他一个偏方，可这时他却犹豫了，偏方是以毒攻毒的方式，用蜜蜂蛰患处，这无异于是在伤口上洒盐。可她却坚决要试试，只要有一丝希望，无论承受多大痛苦，她都想试。这么多年来她多想为他分担一些责任。拗不过她，就尝试了偏方，她咬着牙忍着泪，每蛰一下都钻心的痛，成千上万的蜜蜂蛰，双脚彻底臃肿。昼更夜替，她的风湿奇迹般地一天天好转起来，一年多过去了，她的生命里终于又出现了阳光，坚忍着的泪水流出，大珠小珠落玉盘，他们相拥而泣!多少风雨终于一起走过来了!虽然下雨天还会疼痛，但却可以行走了。

    有妻如此，此生无悔。 

    有夫如此，此生无憾。

    现在他们都八十多岁了，岁月侵蚀了他们的身体，成了一张弓。儿子媳妇都在外工作，孙子孙女都上大学了，只留他两老在家，每当从他们家经过，都可听到，“靖子别看书了，快来吃饭吧! ”多么温馨的一幕!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直到老得哪里也去不了，你依然还把我当成手心里的宝……”刘若英的歌在我耳畔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