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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三疤子(1)

红楼一痴 2021-01-26 02:26 1
冷面书生点评:人物形象刻划生动,舒三疤子一类人到处都有。我外公解放前三年把老外公的百余亩良田赌光,解放后划了贫农,还当了农会主席、贫协主席。

舒三疤子(1)

歪二大队是出了名的穷地方,三面环山,除了一条进山毛路,无路可走。山里的林木是国营的,老百姓有些许自留地,种点小菜之余,大多栽上竹子,因此歪二大队的篾匠倒是多得出了名。


舒三疤子二十五六岁从外县逃荒到歪二大队,根据口音与穿着,大伙儿判断他应该是很远很远的小数民族人。舒三疤子脸上有形似蚯蚓的三条疤痕,平日里只会干些粗活,干完活就傻里吧唧坐在石凳子上发呆,问他话,一问三摇头,瞪着眼睛看你半天。村里人看他这个傻相,认为是个脑膜炎或者是受到刺激的精神病。


舒三疤子在上门坳帮临工,保长可怜见他,独身一人来到这山寨里,无依无靠的,就在自家牛栏楼上安了个草窝让他住下,这一住就是三年。上门坳篾匠岑子松年岁大了,腿脚不太灵便,便收留了舒三疤子,尽管人傻点力气却还蛮大,老篾匠积德积善,算是教会了舒三疤子一门谋生的手艺,指望老了有人递水端茶。


上门坳有个屠户叫岑生彪,牛高马大,生于辛丑年,大家便叫他辛丑爷。辛丑爷是个粗人,生前专门为大户人家杀猪宰牛,除了吃饱喝足之外,他时常也带点下水回家。辛丑爷性格暴戾,发起火来像万钧雷霆。他没有兄弟姐妹,膝下只有一女,不曾上学,连自个名字都认不得。没有儿子,缺少依靠,辛丑爷决计招个赘婿。奈何当地人都不愿上门,说是怕那老丈人杀猪宰牛的刀斧。


舒三疤子在歪二大队蹲了几年,跟了老篾匠先干笨活,慢慢地也学会了干点细巧活。因言语不多,见人只是傻笑,顶多叽叽咕咕含混不清地打个招呼,村人也不关心他的身世。待到舒三疤子的手艺能出户了,老篾匠岑子松就说疤子你在歪二安了家算了,好歹在这里跟了我几年,地方是穷些,依山傍水,也柴方水便,有个手艺可以谋生,过日子还是安闲的,好死赖活都是一生,有个合适的还是把家成了。岑子松辈分比辛丑爷高,尽管孤身一人,但是威望还是在的,经他三言两语,屠户就接受了。舒三疤子自然动了心,倒插门在岑生彪家里做了上门的女婿。


歪二大队的村民百分之九十多是岑姓人,岑姓人都瞧不起舒三疤子,一个外姓人在这里是没有地位的,更何况还是个呆子。在世俗男人的观念中,不到万不得已哪个愿意上门做赘婿呢?屠户辛丑爷是个很强势的人,外人又瞧不起他舒三疤子,因此舒三疤子结婚之后似乎从来就没有硬气过。


岑生彪一场大病,估计气数将尽,把舒三疤子叫到床前,咳咳喘喘地表明自己没有留下个男丁送终,是一辈子的遗憾。舒三疤子满脸泪痕,泣不成声,一面磕头一面说:“我——我——我就是你——你的儿子,我姓岑,我叫岑——三——疤子。”老丈人躺在床上,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下就翻身起来,抓着三疤子的手,哆哆嗦嗦老泪纵横。


岑子松邀集族人,上中下三房人辈分高的都来了,舒三疤子简单地摆了三桌酒席,祭了岑氏祖宗,岑子松请人写了庚帖文书,在族人的见证下,舒三疤子正式改名更姓做了岑生彪的儿子,夫妻俩视其为己出。自此,舒三疤子更名为岑有义,上了岑氏族谱,不过外号还叫三疤子。


屠户一命呜呼,死时气喘如牛,满脸通红,嗷嗷大叫。大家都觉得这很自然毫不意外,千百年来做屠户的下场基本相同,死前都做牛马吼,更何况岑生彪从不信因果报应。


岑生彪死了,舒三疤子心理颇为复杂。尽管岳父生前过于强势,压得他无出头之日,但毕竟撑起了这个家,他舒三疤子没有岑屠户罩着,不知日子怎么过。现在岳父死了,他顺理成章当了一家之主,腰杆子是硬了点,但凡行事求人,叽里呱啦指手画脚,还得处处看人脸色。


时间又过了两年,舒三疤子与老婆岑桂梅、岳母张氏仍旧过着三人世界的生活,岑桂梅的肚子死不争气,几年了没有丝毫动静。曾经受过岑屠户欺侮的人在背后说,杀猪杀牛杀过头了,死前变牛叫,恐怕终究还是要绝后的。岑桂梅听到这些话,总是偷偷躲在房里泣不成声,她不知道到底是谁的问题,只一味埋怨父亲干了不该干的活。


没有生育,这实在是个问题。舒三疤子想了很多办法,悄悄找郎中,寻名医,没少花钱财,药是吃了几箩筐,不起半点作用。为了这事,岳母张氏也无可奈何,因为她生了一胎之后再无动静,不管岑屠户怎么加班加点,猪腰子炖枸杞吃了几百个,她的肚子就是坦荡如砥,毫无风吹草动的迹象。张氏也只好认命,听其自然,说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老天要断岑屠户的香火,谁都没办法。


就这样熬到了解放,岑桂梅快四十岁了,舒三疤子早就过了不惑之年,他们也不指望能生个一儿半女的。进入集体化时代,小脚的张氏干不了什么活,舒三疤子一人养三口,日子越过越紧。舒三疤子并没有随着新政权的成立而精神焕发,他似乎郁郁寡欢,看不到生活的希望。大家同情他,男人们说人到四十几,还是废枪一条,哪里有生活的动力,人嘛好歹都得到那边去的,生活没有指望,何必那么辛苦呢。女人呢劝他吃好喝好,身体健康。就这样,舒三疤子得过且过,遇人还是叽里咕噜打个招呼,一个大老实人的模样。


解放后清查阶级成分,尤其是对外来人员的底细摸查特别严格。这是一项十分严肃的政治任务,自上而下,全国各地只要有人口居住的地方都要清查备案。歪二大队尽管天高皇帝远,风声也是紧得很的,新成立的大队部,共产党成立了支部委员会、人民群众自治会,老百姓翻身做主人了,人人平等,大家讲民主,讲法律。舒三疤子做足了人情,又是傻里呱唧憨憨呆呆的模样,言语不清不楚,清查小组的来了也不十分在意,一切都有老篾匠岑子松做主包办,清查簿上写着:岑有义,男,1922年6月初9生于歪二大队上门坳,务农;父,岑生彪,1900年正月12日生于歪二大队上门坳,屠户;母,张柳青,1908年3月24日生于荷花塘大队张家凼,家庭妇女。老篾匠在签字处按了手模,这事就算走了过场。


岑生彪生前集攒的家业被舒三疤子请医问药花得精光。老篾匠终究年岁大了,一场伤寒折腾了三个月,舒三疤子感念师傅的恩情,不听家里女人的阻挠,把老岳丈留下的十几亩水田变卖了,只剩下门前两块水路好的大丘田,不足三亩。岑氏族人都说三疤子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当初入谱就没看错他,为老篾匠治病卖了这么多田地,在上门坳从没有看见过,比对亲爹还孝。


歪二上门坳是个偏远的地方,山高路远,信息难通。清朝末年,太平军流寇在这里长期占山为王,后来胡林翼的部队在此布下火龙阵,才攻下了寨子,俘虏的都是些烧伤残的老兵,后被悉数斩首示众。但是,全国解放后,运动一个接着一个,肃反运动之后,马上来了土地改革,划分阶级成分。尽管上门坳偏远闭塞,政策一来,闹得几家欢乐几家愁。那些买了田地的苦不堪言,划分为富农或者地主,那些卖掉田地只剩几亩薄田的如今划为贫农。按照政策,舒三疤子一家三口平均不到一亩地,划为了贫农。舒三疤子暗中庆幸,他卖了田产不但赢得了口碑,还成为了最革命的贫农根子。这样,舒三疤子这个文盲被族人推荐进了农会与贫协,还当上了贫协副主席。


文革前,舒三疤子参加了修芜塘水库的大军。芜塘水库是响应毛主席“大兴水利,备战备荒”的号召修建的,要拦腰截断一个山坳,筑成堤坝,韩山县的古城墙被拆了十之八九,只留下三扇城门未动,那些数百年前的大条石都用马车拖到库区做了基石。双抢一过,芜塘坝上人山人海,喊着号子,唱着革命歌曲,十几个小分队打着红旗,干得热火朝天。舒三疤子是歪二大队的贫协副主席,上门坳、中门坳、下门坳三个生产队由舒三疤子带队,工作干劲足,多次得到公社书记的表扬。因不善言语,很少有人与舒三疤子说话打交道,他只知道一味埋头苦干。在一次土方爆破中,出现了哑炮,十几分钟不见炮响,舒三疤子便跑过去看个究竟,结果离炮眼五十米时,炮响了,舒三疤子从山坡上震下来,医疗队把他送到了县城医院,命是保住了,失去了一条胳臂。舒三疤子因工负伤,差点命丧芜塘的事被县宣传部作为典型,向各条战线发出号召,向岑有义同志学习,干革命就要有岑有义同志的精神,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后来工宣队把岑有义搬上了舞台,在全县巡回演出。


不久,舒三疤子在有关领导的关怀下,火线入党。入党申请书早就有人代他写好了,他只是在申请人后面摁了个手印。


舒三疤子从医院出来不久,带着尚未完全康复的身体,由公社副书记陪同爬上了芜塘大坝。大坝还在紧锣密鼓的修建中,离蓄水还有很长的时间,工程任务还是非常大。舒三疤子向书记请示,他还要挂帅到水库前线,带领岑氏族人加班加点早入完成任务。副书记感动得握紧舒三疤子的一条独臂,连连称赞。


舒三疤子又披挂上阵了,他在工地既是指挥员,又是协调员,前前后后,忙忙碌碌,跑来跑去。工程告一段落了,队伍回家休整,准备过大年。这时,公社领导一干人等来到歪二大队开社员大会,突然宣布岑有义担任歪二支部书记,原书记岑六顺做贫协主席。大家也不觉蹊跷,认为没有什么不妥,因为人家修水库贡献了一条胳臂,又是全县学习的典型,天天被群众当歌唱。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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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面书生

人物形象刻划生动,舒三疤子一类人到处都有。我外公解放前三年把老外公的百余亩良田赌光,解放后划了贫农,还当了农会主席、贫协主席。

3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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