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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冈密码之四 上个世纪的年

曹潺观察 2020-05-15 09:58 1

武冈密码之四   上个世纪的年


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年,是在望眼欲穿之中姗姗而来的。过了中秋,至立冬,就连城墙也按捺不住了,风也来凑热闹,三牌四牌路梧桐树与文庙老杏剩下的几片残叶无奈落下来,飞过穿城河,在青石板的小巷寻找落点,树枝杈枒,哑哑张开,维护着残垣的城墙。鳌山坪开始悄悄变化,卖酸水土坛的贩夫走卒突然多了起来,竽筛箩筐挑着生石灰块的担子摆在鳌山坪的一角,块状的石灰显出纯白,隐约可见石块的纹路。过年,生石灰是必不可少的,用于坛内的干燥与杀毒,大年的物什装里面,保持新鲜与松脆,这是祖先留下来的传统的干燥物,可防食品的霉变与发润。婆娘们开始挑选坛子,用手娴熟敲敲坛身,只要发出脆的声音,便表示檐口坛子完好无损。


年来了,这土不拉叽的坛子是少不了的。家里坛子的多少,可显示家居生活的严谨与殷实,就像山西人嫁女,男方有多少醋缸是可以参考的。米花坛子,泥糕子坛子,红扎鱼坛子,红肉坛子,红姜片蒜丝坛子等,全为年准备着。
在外婆的床边,虽说木板璧易潮,但坛子仍挤在床与屋壁的一隅,一连十几个,发出陈年的香味,这种醉人的味道伴随着我的童年与少年。有坛子的岁月,可储存生活的原味。坛子可以盛下王城子民勤俭生活的全部智慧。
小城人300多天的拮据生活,年来时开始源源不断的释放快意,盼虽煎熬,但充满期待,算是对该年辛劳的一份犒劳。
进入农历十二月,气氛骤浓,院落天井,院后菜地,阁楼间,竹竿横竖立着,鱼,鸡,鸭,肉,一并渍盐,铁钩吊着,并列吊在竹竿下,接受北风的抚摸,肉内的水分悄悄散发,醉鼻的肉香也随之散发。随着年的逐渐而来,更多的鸡鸭鱼肉被挂在屋外,小城拉开了大年狂欢的门缝。


木匠家里,经常有婆娘来 索要木屑。这是铁锯锯木落下来的粉状物。等肉类风干后,在土灶里用炭引燃木屑,灭了明火,木屑堆里便绵绵袅娜出熏眼的烟雾。烟雾在肉类上沾伏,几个小时之后,变成猪肝红色,油渍像染料般,使肉块闪出红光来,肉香更见醇厚,香气四溢,年几乎伸手可触了。
花似伊,柳似伊,花柳青青人别离。别离300多天,重聚也就一二十天,离多聚少,思念绵长如蚕丝。盼归,便成大年的一个重要仪节了,在外工作的人们,风尘仆仆,相继回归,青石板小巷,塑料普通话令人忍俊不禁,明明是“蛮獠”后裔,争着扮见多识广,“荣归故里”了。
古城城门洞开,迎接在外工作的人回来。邻居紫君奔大砲台而去,可以眺望小城连着外面世界的马路,灰蒙蒙的马路时常开进来的客车,也许就坐着自己的连长丈夫。丈夫在海岛驻守,一年看不到异性,若回家,便可拥着香软的婆娘,干柴烈火,焉有不归心似箭呢?
连长儿子问紫君,妈妈,今天爸爸回来么?
快了。
 你不是说猪血饼做好了,爸爸也就回来了。
是的,爸爸快回来了,爸爸又会给你压岁钱的。


猪血饼,被我的北京街坊当做烧锅炉的小煤丸,吃了之后,赞不绝口。紫君是做猪血饼的高手 ,做的血饼有悟性,香气扑鼻,。
小城里许多女人与紫君一样,丈夫在外工作,或许铁路,或许油田,或许从军,或许求读,牛郎织女,一年一度,年便有一个特定的内容,夫妻久别重逢,盼夫归的女子,早在琢磨夫归的日子,其时,在城墙的高处,紫君们站成石头了,今年花胜去年红,自是花中第一流,争艳只为君。客车来了,又走了,紫君的身影,便绕着高大城门逡巡。在我的记忆里,紫君几乎天天去大砲台,站在高处,翘首而望,脚下的马路一览无余。
负你一生身,许你千行泪,思念野草般疯长。年来了,相逢的日子也会接踵而来。
过了小年,年的脚步便开始狂奔。
二十三四,扫屋角;二十五六磨豆腐;二十七八,杀鸡公;二十九,贴对联开门纳福;三十晚上炸泥糕子炖白萝卜熬夜守岁。


上个世纪小城的人们,家家炸米花,做泥糕子。我仍然记得一家人围在八仙桌前,团面橄皮,用灵巧的手,把面皮编成梅花,往油锅里一扔,翻滚着,不一会,白的泥糕子变成焦黄色,油光锃亮,刚出锅的,往嘴里扔,嘎蹦生脆,昔日的味道留存至今。如今,很少有人家再做了。人们习惯了网购,懒了。过去,一家人偎灶做泥糕子,鼻尖上都是面灰,像戏台上的曹阿瞒,油锅里翻腾出的焦黄,嵌入记忆了。
初一崽,初二郎,初三初四哈巴郎。
大年初一,天漆黑,炖了一晚上的大萝卜摆上八仙桌,胴子骨白萝卜满满一盆,摆在中间,冒热气,鸡鸭鱼也环型摆放,一桌的油雾带出的香,填满了木板屋的缝隙。其时,六点左右,准备吃年(连)饭,饭前,人们并不吝啬鞭炮。鞭炮声一停,年饭开吃。初一的年饭,少不了青菜,萝卜白,青菜青,清清白白,诀别过去,拥抱未来。人们彻底敞开了肚皮,365天油荤不足的时光被一次性弥补。
古城的鞭炮声响起,此起彼伏,预示着吃年饭的人家多了起来,住在老院子的人们,门闭着,直到吃完,才开门。此时,天略有亮色,冬天的小城,檐口上吊着的冰柱,有的已被鞭炮声震了下来,摔在青石板上,碎成八瓣。
初一这天,紫君跟着连长,在公公家度过,初二,便带着连长回娘家,这也就是“初一崽初二郎”,年算过得有章有法。接连几天,“拜溜年”,走亲戚,轮流作东,忙得不亦乐乎。


大年,是小城人的狂欢,这种狂欢,一直延伸到十五元宵,元宵是年的又一个高潮,逛灯会猜灯谜品元宵,也是大年的终结。连续的一二十天,小城人没有停歇,久违的亲人,纵有千言万语,在酒里,在肉里,在茶里,在烟里。而今过年,比起过去,似乎少了诸多礼节,诸多守候,诸多温情,诸多期盼。倘若过去是过年,现在充其量算放假,许多程式没有了,老理没有了,年也串味了,少了过去的掰手指数日头,更少了红鱼红肉红姜老蒜,还有祖宗牌位前的献叩。都将万事,付与千钟。任酒花白,眼花乱,烛花红。
我仍然记得老院子木板屋的年,这种年,几百上千年的传承,充满温情与期待,我们还能回归么?只怕有点难了。穿城河水,蜿蜒而流,默默关注古城的今昔,怕也很无奈吧。

(看官,读到这,请关注公众号。这个公众号,经常有一些奇思妙想的文章出来,也会有一些民俗的记忆。我着笔的年代,对于我的同龄同代人而言,似曾相识,倍感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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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业春

这是宣风楼畔,古城墙角,青石砖缝,文庙围墙,武陵井边,化龙桥下…不慌不忙,浅唱慢吟的文字,散发出幽幽古香,虽非心醉,亦使心宁,却只有同步走过的人引起共鸣。有代沟的年轻人在手机上翻阅的,都是肤浅的快餐文字,所以遗憾这类文章难以广受关注!正如我们这代人,辛苦劳累一生,却并不为年轻待见一样。

3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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