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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汉的四亩半田

NEIL 2020-05-04 12:54 1

这是四月末的一天,王老汉决定到自家的田头去看一看。

如果爹还在,田地的事是不用他自己亲自管理的,甚至不需用过问。事实上他根本也管不了,结婚三十多年妻子一直有癫痫,发作起来猝然倒地不省;自己虽然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农民,却偏偏祸不单行,数年前不幸患了脑出血,向来以身子骨强壮自信的他一下子半身不遂,好在自己这么多年来坚持霸蛮锻炼,终于能够自行站立了,天气好还能够摇摇晃晃艰难地走上过半里路程;独生子王大钱去年大学毕业因为疫情还在家待业,这小子的心在外面。家庭这种情况王老汉清楚明白,爹留传给他的锄头、脚耙、铁梨,那些农用工具一直堆在在后面那间黑暗的房里,是没人能够接管得了的。

可是,爹去年冬突然走了。离世前几天好像有预感,老头打开那个祖传的黑漆木盒上的锁,将那本红皮小册子取出来连同木盒一起都交给了他。对他说:“这里面是你、我、还有你那死鬼娘和你外嫁大妹的四人责任田,加上与你伯父家平分奶奶的那半亩,共计四亩半田土数,都交给你保管啦。”顿了一下又接着说:“后山的那块半亩旱田,我留着有用没有租出去,现在种了些玉米,其余的四亩水稻田都租出去了。”王老汉当时没有过多地细想爹的奇怪行为,家里的田亩数在娘死后一直是由他专门保管的。这个数自己也当然清楚:妻子和儿子是城市户口迁不到村里来,自然分不到田地。就是这四亩水稻田每年租出获得的租金,如果少养些牲畜也勉强够全家人买粮食吃。日子能这样平淡的过得去也行。

只是王老汉万万没想到,爹竟然是在交代自己的身后事,老头死后,就葬在后山那块没有外租的半亩玉米地里。

更让王老汉没想到的,租地的老板直到三月底才突然口头通知,400元一亩的水田租金太贵打算停止合同不再租种。

队上出租田地的农户不止王老汉一家,还有十余户,家里都是些年轻人在外面打工,跑车或者经营生意,只剩下老人儿童。老人当然都曾是农村种粮食的老巴式,但现在也力不从心了。老人们却对租地老板的失信行为不以为然有很大意见,说老板不该不守信用讲不租就立马甩手,水稻浸种早过了节气,连秧苗也快要移大田了,为啥这么迟才通知?还有已经租种了这么多年,各家的田都整在一起了,田埂以及分界标识全都毁坏,各家的面积得重新划量分界,这可不是小事!王老汉闲聊时对人也谈了一点建议,要求原租田老板将损坏的水渠修好。因为他记起了爹生前提起过灌水渠被收割机压碾崩坏的事情来。

可是租种老板反馈的态度非常强硬:田埂以及分界、水渠标识的损坏一概不负责任,合同继续也可以,得答应每亩租金只有200块!他们的合同是没有一块钱押金作约束的,租户们也只好哑巴吃黄连自认倒霉,只是犯不着跟他打官司。

从400到200,一下子减了一半,这种落差还是让多数租户强烈不满极大不情愿。有人说,一个人一亩地租金还不够缴纳的合作医疗费。有人更是气愤:其它队上的租金为什么不减却单单减我们的?老板安的什么心!

说到合作医疗,王老汉还是挺安慰自己的的,去年一家四口人,王老汉只缴纳了儿子一个人的250元钱。自己、妻子还有爹办了重度残疾证,都由政府代缴了。政府政策真是好,不然,他为这笔钱要犯大愁。

农户的意见反映到村部,村委的领导很重视,不几天就介绍了外村另一个水稻种植专业户,专业户围着队上的田地转了一圈,召集大家开会,专业户态度在会上很诚恳,一发言就表态愿意交纳1000元承租押金,并承诺长期租赁至少五年,租金每年年底一次性付清。农户们悬着的心似乎放了下来。当大家问到价格时,大户说自己的租地费全部一个价200元。你们队上的水利设施都要重新修缮,这肯定要花钱的。但是,你们大多数家庭户劳动力严重缺少,自家种植确实也是困难,我还是愿意付给你们一样的价钱。他继续说道,大家知道市场粮食价格低,去年要不是国家补贴,我还真不知亏成怎样。

农户们一听又是一个200元,顿时议论纷纷开来。有的说是不是这两个种田大户早就合谋好才演出这么一曲阴阳把戏来;有的说这么个价钱,还不如搞散播,即使放不了水,没体力背药水桶喷洒农药防虫,让它自生自灭靠天收成,多少会有个三两百斤产量也不止这个价钱!有人却沉默不语不反对也不支持;有人当场却表示愿意出租。会议上人们七嘴八舌,意见出现分歧。部分农户慢慢凑在一起:“五年租期这么长,租金还这么低......真是亏大了!”他们一边商量一边试着让种植大户在租金上作出一些妥协最好再加一点,可是大户态度坚决,没有丝毫的妥协余地,打了一通电话,然后站起来说:“要是这样你们可以考虑让别人来。”此时,在城里开出租车的三娃子爹来了情绪,大声说:“你们这些人傻啊,稻田要是荒芜了,政府追究责任一分钱收入没有还要罚款,现在有人愿意给你们钱却不要,不是傻是什么?”场面慢慢静了下来,不知哪个角落有人小声嘀咕着:王大伯家怎么一个代表也没来开会?他们家人最多,要租出的田亩面积比我们谁都多呢......”

王老汉却有自己的想法。自家除了那块建了爹坟地的旱土田外,他只想只租3亩出去,留下1亩自己种,虽然在插秧、放水、除虫、收割环节自己无法参与劳动,也可以到时花钱请人帮忙。他打算自己种的这一亩田用最少的化肥,最低次数的除虫喷药,这样产出的粮食比市场上购买的粮食要安全得多。他看见大户们每次大面积喷药除虫后,稻田上空就是浓雾笼罩,药味刺鼻,他想想就担心得很。只是那租金确实太低了,一想到这里,他心里有些郁闷,要是爹不死,老人虽然将近80岁,以他的倔样,他肯定会全部收回来自己种,最多插田打禾花钱雇人,况且院子里大多数老人还是自行留种着一二亩水源充足、交通便利的上等好田的。

王老汉用自己的那只好手拿了把锄头,这一把锄头也正好可以当做拐杖支撑。他趔趔趄趄走到离自家最近的田头。多处损坏濒临崩溃的田埂几次差点让王老汉摔到水里去。在一处稍微宽阔点的地方,他将锄头倒放下来,一屁股坐在锄头柄上,看着自家的田。这块田对他来说曾经是那样的熟悉,小时候跟随父母在田里插秧,打禾。稻子熟了,运气好甚至还可以以捉到撅着屁股将头藏进禾蔸的禾鸡。待打完禾,在积满水的脚印里,只要水一发浊,立即环抄双手指饶着发浊的地方插入水中盘出一大捧泥土来,准抓得到一条肥胖的泥鳅,王老汉觉得童年真有趣。可惜自从到城里上了学,入部队参了军,再后来去广东打了工,就很少很少来这里了。这个时候,他一眼望去,自家的田还没有开犁划“一”字,杂草丛生的水田像胡须拉扎的流浪汉,水里面稀稀疏疏长着些植物。高的是再生稻,野稗,挨着水面的是革命腾、鸭舌草......他记得这块田的每一寸泥土上,曾经都有他儿时小脚的印迹,都有他滴落过的如雨汗水。六月的双抢烈日炎炎,将田里的水炙烤得似乎要翻滚了,从深深地泥水里抽出的小腿肚上,惊恐发现密密麻麻紧紧叮咬着肉糊糊的蚂蟥......

 

他安静又复杂地看看着自己的田,就像面对久违的老友。坐久了,他觉得自己那只条病腿酸痛难忍。想站起身来,没想一侧身子无法用力,一下子从田埂上滚了下去,田里的水幸好只是浅浅的一层,没不及脚跟,泥土也有点硬实。他努力地用手支撑着爬起来,爬到田埂上,只是衣服裤子全被水浸湿了,沾上了厚厚一层烂稀泥,脸上,头上到处是。一只鞋子踩进了泥水中没拔出来,深深地陷在泥巴中。

最终,队长还是代表租户们签了合同。租金每年200元,租期5年。王老汉家签的水田面积上写着四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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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陌红尘

王老汉的四亩半田,农村农民农耕生活的缩影!

3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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