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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永,一个泡在烟花女里的落魄文人

冷面书生 2019-11-13 19:15

柳永,一个泡在烟花女里的落魄文人


    公元九八七年,世代为书香门第的柳氏家族就在春暖花开的日子又添了一个男丁,由于孩子在柳氏家族中排行第七,被取名为柳七。


五岁时,柳七便启蒙入学。孩子读书了,该取个学名。于是,其父就请了一位先生将他取名为柳三变。教柳三变私塾的先生就是给他取名的杨仁光先生。


柳三变自幼聪敏过人,天生奇才,但凡诗书过目不忘。因而深得先生喜爱,并向柳父称赞他:令郎天赋过人,他日必能科场得意,光宗耀祖。


公元一零零五年,号称“神童“的晏殊十五岁即以神童召试,赐同进士出身,擢秘书省正事,可谓少年得志,前途无量。


杨先生常以晏殊为楷模勉励自己的学生,柳三变对先生说:“听说晏殊擅长写词,以学生所作之词与之相比如何?凭什么他能赢得神童称号?“先生不语,但在他心里默肯了柳三变所填之词确实不在晏殊之下。这年,柳三变也是十五岁。


一零一二年,柳三变想和同学一同进京,应来年的进士科考,无耐,柳三变父孝刚过,母命难违,原来是母亲决定让他与一位叫芜菁的姑娘完婚。


这天,与同窗好友漫步在鹅子山峰脚下,那里有池塘和光杆柳树,时令已届仲冬。满塘的败荷经西风一吹,哗啦啦作响。野鶴展翅从荷塘扑棱棱飞起,鸣声凄厉,掠过衰荷,飞过枯柳,像一团雪白的云霞向灰朦朦的天空飞去。


柳三变面对此情此景,不觉思潮起伏,随口吟诵:

“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鲜红梅花时“

时光过得真快,又是一年冬天了。好友孙何也叹道:“是啊,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


孙何便于这年冬天奔赴天子脚下东京城,准备来年应试。柳三变却在腊月与芜菁完婚,过了年才与亲友告别动身上京。他与新婚妻子依依昔别,上了马车,他向芜菁挥了挥手,眼里噙满了泪花,默念着:“届征途,携书剑,迢迢匹马东去。惨离怀、嗟少年,易分难聚。佳人方恁缱绻,便忍分鸳侣。当媚景,算密意幽欢,尽成轻负……“


柳三变总觉得自己的名字别扭,如果金榜高中,写个柳三变不很雅观,便自将名字改为柳永。


柳永途经杭州,因离考试时间还远,便在这人间天堂呆了一段时光。他听说杭州名妓周月仙色艺双绝,便屡次调戏,可这月仙总是不肯顺从。柳永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查出月仙和对岸的黄员外十分要好,每晚坐船过去约会,柳永便买通了船夫,半路阻拦将月仙强暴了。事后月仙做诗自怜:“自叹身为奴,遭淫不敢言。羞归明月渡,懒上载花船。“次日,柳永又找月仙侑酒,席间调戏不断,月仙又羞又惭,只好顺从了他。从此,两人情感益浓,夜夜抱得美人归,人们开始称他为风流浪子。


柳永离开家乡,对新婚妻子还是十分怀念,百般思恋的,请看他醉后写的一首词:

“洞房记得初相遇,便只合、长相聚。何期小会幽欢,变做离情别绪。况值阑珊春色暮,对满目、乱花狂絮。直恐好风光,尽随伊归去。一场寂寞凭谁诉?算前言、总轻负。早知恁地难拚,悔不当时留住。其奈风流端正外,更别有、系人心处。一日不思量,也攒眉千度。“


天子脚下繁华十足,既留人,又推人,有钱的阔少,留连往返,穷困潦倒者只有早早退出这个舞台。柳永和书童游遍了汴梁城,书童直道好玩。柳永对书童说,这都市里还有一道更美丽风景。书童问:“公子,小的不明白你所说的风景。“柳永哈哈大笑:“女人,女人便是天底下最美的风景啊!“


一天,柳永在一酒楼歌坊与好友孙何不期而遇,两人兴高采烈。两人酒兴正浓,孙何便要柳永作词助兴。正在此时,楼下厅堂里传来了一阵低沉哀婉的萧声,伴随着凄楚的琵琶声,一位歌伎正在唱李煜的《虞美人》,接着又唱起了刘希夷的《白头吟》:

“洛阳城东桃李花,飞来飞去落谁家?洛阳女儿好颜色,坐见落花长叹息。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柳永终于坐不住来了诗性,挥笔疾书一首《迎新春》:

“嶰管变青律,帝里和新布。晴景回轻煦。庆佳节,当三五。列华灯,千门万户,遍九陌,罗绮香风微度。十里燃绛树……“


紧张的考试结束了,柳永笔试文章被点了进士,但在殿试中落榜了。好友孙何却金榜题名了,不日便外放做官了。


此时的柳永心中无比失落,是留,是走,让他难以决断。最后决定留在京城,认真读书,准备下一届科举考试。凭他柳永的才识,只要身己稍加努力,下届金榜题名应该不在话下。当然,让柳永留下来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京城歌楼妓馆遍地,绝色佳丽如云。他便开始混迹于勾栏瓦肆、歌楼酒馆。很快他就在这些花街柳巷混熟了。


这日,柳永来到一叫香春楼的酒馆饮酒,忽然听到左边一间屋子里传来一阵琵琶声,接着传来清脆悠扬的歌声。原来歌女唱的正是柳永所作的《迎新春》。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做的词已被歌女谱曲歌唱了。他便问老板,这个唱曲的是谁,老板告诉他,这个歌女叫楚楚,原为钱塘人氏,后流落京城,父女两个以卖唱为主,相依为命。不想新近父亲亡故,没钱下葬,我见怜她,以银两相助,才替她办完了父亲的丧事。这楚楚也是感恩之人,就留在此处,专为顾客卖唱。不想这楚楚人美歌美,现在我们春香楼的生意火爆了。据楚楚自己讲,这支曲子来自一位福建崇安的举子所作,这举子叫柳三变,又叫柳永。


柳永对老板说:“想不到这个柳三变的名气已在外了。拿现在的行话说,他的关注度相当高了,已有了不少铁杆粉丝。老板,你想见见这个柳三变吗?“

人还“当然想见,不但我想见,楚楚更想见这位大才子呢,此人经通音律,文笔过人,此番科考,必能一举夺魁的。“柳永听了,露出比哭还难看的凄笑。难怪俗话说:出嫁姑娘哭是笑,落第举子笑似哭。他对老板说:“在下就是柳三变,此次科举名落孙山了。“


说话间,堂倌已领两个人进来,一位身材高大的男人领着一位妙龄女郎,人还未进屋就听到了声音:“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这少女就是唱曲的女子,正是“玉容寂寞泪阑干,棃花一枝春带雨“。柳永看到这位楚楚,心想:好一个绝色女子,叫楚楚正是恰到好处,可不正是花容月貌,楚楚动人吗?他便又想起那位寄身怡红院的歌伎虫娘,与眼前这位少女何其相像啊。


晚上,老板姚全书留柳永夜饮,楚楚又为大家唱了几支五代曲子。楚楚和姚全书又请柳三变作新词,好叫楚楚当场演唱。柳永刚才想起了虫娘,便联系到虫娘的身世作了一首词,于是楚楚便以琵琶伴奏:

“才过?年,初绾云鬓,便学歌舞。席上尊前,王孙随分相许,算等闲、酬一笑,便千金慵觑。常只恐、容易蕣华偷换,光阴虚度。已受君思顾,好与花为主。万里丹霄,何妨携手同归去。永弃却,烟花伴侣。免叫人见妾,朝云暮雨。“


这天,柳永又想念虫娘了,他要去找他,书童劝道:“公子,在家乡时,先生对你的劝诫难道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那种地方不要去了。况风尘女子,水性杨花,云雨西东。不过是萍水相逢,逢场作戏,露水夫妻,寻欢作乐,又岂可过于认真而全身投入。“


柳永听了很不高兴,说:“你何故如此鄙视妓女?她们原也是良家女子啊,只因出身不好,命运不济,为生活所迫,方沦落为娼,然亦有情义。且这虫娘,更非一般村妇民女可比,其有画难描之雅态,无花可比之芳容。“


正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怡红院。但见这里进进出出的达官贵人、纨绔子弟,络驿不绝,歌声琴声,欢声笑语,不绝于耳。花枝招展、浓妆艳抹的妓女正与客人们打情骂俏。


他来到虫娘房门前,给了老鸨二十两纹银,便推门进去了,房里传出一对男女嘻嘻哈哈的笑声。一会儿,琴声响起,虫娘如黄茑般的歌喉甜润婉转。


柳永连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就这样留在了汴京。年年,有落红无数,月华如水,衰草连天。姚全书在春香楼给柳永收拾了一间精致的房子,这间雅舍与楚楚和春雪的房间相邻。姚全书免费给他提供食宿。其实也谈不上免费,柳三变为他填词谱曲,让楚楚与春雪演唱,以此招徕生意。后来,姚全书在酒楼基础上,又开了一家歌馆,招聘了许多乐工、歌伎,柳三变专为他们填词谱曲。


然而,柳三变并不甘心只待在春香楼。他也很少再去惠顾那些让他头痛倒胃口的圣贤之书,他只爱与乐工、歌伎一道填词谱曲,去花街柳巷、勾栏瓦肆寻开心,醉心歌舞,纵情酒色,只把光阴虚度,岁月蹉跎,韶华消逝,醉生梦死,不知今夕是何夕。他结识的妓女除楚楚、春雪、虫娘之外,还有秀香、英英、瑶卿、心娘、佳娘、酥娘等。而与柳永感情最深的要算虫娘,他曾在《木兰花》中描述虫娘卖艺的动人形象:“虫娘举措皆温顺,每到婆娑偏持俊。香檀敲缓玉纤迟,画鼓声催莲步紧。贪为顾盼夸风韵,往往曲终情未尽。“


不是柳永没有官缘,也就是他一首《鹤冲天》词毁了他的前程。就在他第一次落榜时,他作了这首词:“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德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云,换了浅斟低唱。“这首词传到太子赵桢耳里,赵桢便面带怒气,道:“哼!不读圣贤之书,专为淫词艳曲,不过乱人心性、秽人口耳的靡靡之音罢了。尽学李煜做些亡国之调,终成亡国之奴,国破家亡。“


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柳三变又来到怡红院,鸨母见柳三变困居京城多年,手头已紧,便渐渐对他有些冷淡起来。好在三变还能以教人填词谱曲挣几两银子;加之有虫娘、楚楚、春雪、姝娘、秀香、英英、瑶卿、心娘、佳娘、酥娘等女人资助他,才不至于山穷水尽。


一零二三年,宋仁宗赵桢举行了一次规模较大的科考,柳永化名为柳景庄参加了考试,被取为进士。阳春三月,桃李杏春风得意,殿试即将放榜。可是,到临轩放榜时,仁宗对殿试成绩还不放心。他生怕自己遗漏了大贤,让天下人觉得自己不能慧眼识英才。所以,他又将殿试及第者的名单复审一遍。他觉得那位柳景庄没有入一甲,似乎不妥。其实这位柳景庄应当说其才华并不在那位京兆伊晏殊之下,只是我就从来没听人提起过他的好处呢?于是,仁宗便问礼部尚书及主考官:“朕要问你们,这位柳景庄乃何处人氏,有何操行?“主考官一查档案,回神宗:“进士柳景庄乃福建崇安人士,名三变,又名柳永,字景庄,世称柳七。此人才华出众,有经邦济世之才,匡扶社稷之志。“仁宗一听就记得是那个进出勾栏妓馆专为歌伎们填写艳词的人。便用朱笔将柳景庄三个字从榜上抹去,说:“何要浮名?且去妓女推里填写艳词淫调。“放榜时,榜上又无名了。


柳三变再次进士落地,这使他彻底失去功名进取的希望。从此,他打起“奉旨填词柳三变“的招牌,尽情地写他所喜爱更为广大人民群众所喜爱的“浮艳之词“。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又是夏去秋来,柳永的心情变得糟糕起来了。这次落榜对他的打击也许太大了。他始终走不出落榜的阴影。


好在他的红颜知己们,特别是虫娘、楚楚对他无微不至的关心,用语言对他安慰,在经济上给于支持,生活上给于温暖。可是虫娘已难相见如初了,老鸨是见钱眼开的吸血魔鬼,没有银子就不准他与虫娘欢娱。但虫娘从心底里爱他,只是偷偷的让丫鬟给他送钱。姚全书见柳永心情坏极了,恰又值秋风凄凄,万物由繁荣转向萧飒,更勾起他伤春悲秋之情,便叫楚楚和春雪陪伴他。


一天他酒已半酣,便写下一首《集贤宾》,托楚楚交给虫娘。

“小楼深巷狂游遍,罗绮成丛。就中堪人属意,最是虫虫。有画难描雅态,无花可比芳容。几回饮散良宵永,鸳衾暖、凤枕香浓。算得人间天上,惟有两心同。近来云雨忽西东。诮恼损情衷。纵然偷期暗会,长是匆匆。争是和鸣偕老,免叫敛翠啼红。眼前时、暂疏欢宴,盟言在、更莫忡忡。待作真个宅院,方信有初终。“虫娘读过柳永这首词,内心充满了温馨与幸福之感,一股暖流涌遍全身。她明白柳永是在以词代书,表达了柳永对虫娘由衷的爱情。柳永就这样在这群妓女的帮扶下,过着穷困潦倒的生活。没有钱了,这些红颜知己不嫌弃他,却被那些娼家、鸨母所看不起,和女人们约会颇费纠结。


柳三变想要离开汴梁,到外面游历。三变与虫娘都是思绪万千,难舍难分十分伤感,肝肠寸断。柳三变填好了一首词《雨霖铃》给了虫娘,说声“后会有期“,便向码头走去。虫娘紧跟上来,三变又握住她的手,两人眼里都噙着泪花,千言万语难说出口。柳三变哽咽着说:“虫娘请留步。“虫娘眼含凄泪,点了点头。船缓缓的启动了,离岸越来越远,柳永听到岸上传来了虫娘如泣如诉的歌声: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从此,柳永如漂萍般,浪迹江湖。可无时不刻不思念着汴京城里虫娘、楚楚、春雪她们待他如亲人的烟花姐妹,此时此刻不知她们都在干什么?也许,她们正在凭栏远眺,在如荼如血的残阳里各自守着自己的新愁旧怨,心中默唱着自己为她们谱写的哀词艳曲吧!


江乡夜夜守寒更,柳永在游历中,倍觉凄凉,就是六朝古都,名胜古迹也勾不起他丝毫愉悦,总是新愁添旧愁:

雨晴气爽,伫立江楼望去处。澄明远水生光,重叠暮山耸翠。遥认断桥幽径,隐隐渔村,向晚孤烟起。残阳里,脉脉朱楼阑静倚。黯然情绪,未饮先如醉。愁无际。暮云过了,秋光老尽,故人千里,竟月空凝睇。


经过多年的游山玩水,柳永觉得还是要返回汴京,一是他的功名梦还没有彻底破灭;二是他对那些红颜知己难以割舍。多少回梦中都和她们在一起饮酒唱曲,同枕欢乐。他又回到了虫娘身边,又和虫娘过着如漆似胶的爱情生活。


终于,在一零三四年,柳永皇榜高中,进士及第,可是他已经五十岁了。他热泪盈眶,这是迟来的成功,大器晚成吗?可是以自己的才干应当早成大器的,自己人生的大好时光都失去了,还会有什么大作为吗?果然,他被授睦州团练推官这样的无足轻重的小官,仕途并不满意。


就在柳永想与虫娘结为伉俪时,虫娘却婉言谢绝了,她想要他一心为官,不再为她分心。虫娘也不嫁人,却削发为尼去了。在她的心里,只想着柳永后半生幸福美满,可她何曾知,她已经被柳永铭刻在心中。家乡的妻子早已不在人世,那个如花的女人就和他新婚燕尔后就再也没有见着他。


在宋神宗皇祐六年清明,柳永回家乡崇安的途中,客死于润州的一所寺院,连叶落归根的愿望都没实现。柳永死后,家无余财,无儿无女。一群妓女合金安葬。这群妓女不但合谋营葬柳永,并且闭门谢客以示追怀,还于年年清明扫墓,天下的红粉都来拜祭,谓之“吊柳七“。正是:

为情为欲为名利,千般用尽三寸气。

到知足时方知足,至无求处始无忧。

生死超越最高境,物我两忘真解脱。

身未生前魂已灭,梦归醒后幻先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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