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秀

都梁记忆 2018-03-14 22:37 9
人网网友点评:福秀这名字一直是一个老女人的名字。到今天,还富贵美丽不起来——为什么呢?请阅读全文 !

福秀



福   秀

传记小说

图文∕都梁记忆


      记忆里,福秀这名字一直是一个老女人的名字,到今天,总美丽富贵不起来。


      福秀是以前院子里一位婶,院子里侄儿辈当面喊她老公叫四爷,背地里叫她福秀婆。

      我们这乡院子里的概念,是指群居在一起的一片村落。

      我们院子老时节叫黄家石山上。

       石山上老院子有座老堂屋,凡安心观黄泥坳这区域,所有黄姓人口皆发派于此。十来亩宽的院子,铁蒺藜水牛刺,高高低低长满石头窝窝,牵连着石壁悬崖围成的“铜墙铁壁”,几百年来拱卫着黄家石山这座森严堡垒。

       1949年前夕,四爷的爹“满神仙”是这堡垒的主。

       四爷的祖上家道丰厚。四爷堂弟二爷的爹“瞌睡虫”,是四爷的祖父抱养的。四爷的祖父没有生育孩子才抱养“瞌睡虫”,抱养后才生了“满神仙”,在父亲离世时,满神仙分得父业比瞌睡虫丰厚许多。

     “瞌睡虫”和“满神仙”虽然都是外号,但后者显然要文雅得多,所以“雅号”在武冈是“外号”的同义词。瞌睡虫与弟弟在家中地位的差异,明显不是简单的庶嫡之争,而是养父养母与亲爹亲妈的不同。这种差异虽然是父母决定,久而久之院子里人在称呼上,就明显让他俩有天壤之别。这让瞌睡虫好不服气。

       某天,有外人来找满神仙,未近院门隔老远就打喊。不老远打喊无人迎接,任何人不敢擅入的,因为铁蒺藜水牛刺拱护的院子不分早晚昼夜,有恶犬环伺。

     “瞌睡虫—满老爷在屋么?”来人直呼瞌睡虫雅号隔空打喊。

     “找满老爷做么格?”瞌睡虫很不情愿应道,声音像睡不醒的秋虫!

     “满爷在家屌痛下不得床额!”瞌睡虫又懒洋洋说。

     “何格屌痛?”来人没听懂话意语音继续问。

     “捧的人多了捧痛格!”瞌睡虫阴阳怪气地答, 来人好不意思。

       这也算是“庶嫡之妒”的经典故事,流传安心观一直至今。

       四爷因为嫡传而家道丰隆,除了在石山上有房子外,1941年还在石山上左手下面的田垅里,起了一座新院子。这院子在我们的记忆中,一直叫“新屋里”。新屋本来是四爷的新屋,新政权后,没十岁的新屋变成整个石山上人的新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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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9年至1965年,我才出生。三五岁的我,对世上当时所有的记忆,仿佛四爷的婆娘福秀婶,清晰过自己娘:

      那是个皮肤松弛面色蜡黄个头高大的女人。那神态除了跟老病有关之外,其他任何与她无关。

       我家房子就是四爷新屋的院门,院门在武冈老时间口语中叫朝门,朝门的概念和表达一直沿袭至今。

       正屋牛栏谷仓朝门齐全的整个院落,是1941年四爷新修的房子。那正屋是六排五柱七瓜现廊的,砖封印子木排舍大瓦房。新屋里这名字是区别于石山上老院子而起的,我娘生三个姐姐是在石山上祖屋的旧房子。石山上与新屋里的距离?半里多路一点。

       四爷家房子地基比我家要高,高出尺多两尺的样子。新政权后四爷还住着自己地主时代的新房子,是有原因的。尽管那时候新政府比天还大,但天大大不过理,关上朝门一笔写不出两黄字的族中叔侄,总不能青天白日占了人家才住了八年的新房子。

       二爷住了三井正屋。四爷住了一井正屋,一井就是一间的二分之一,另外还住了间横屋。四爷那一井正屋是有天楼地楼的,横屋没有起楼,上看数瓦低头是泥地。四爷将正屋做寝房横屋做茶堂,茶堂就是厨房。寝房在正屋右边靠堂屋间前井位置,横屋是正屋左边靠后的那间。正屋与横屋之间有段短短走廊,走廊连接正屋与横屋能挡风雨。四爷从茶堂到寝房有两道弯,远近二十米左右。

       1949年以前,年轻的四爷是年轻的新屋的主人,福秀婶也是。

      十多年后,除了二爷鸩占鹊巢住了四爷三井正屋外,我爹和院子里另两位爷爷辈的穷人,买了四爷正屋门前的朝门,修葺了一番,将朝门变成三间像模像样的房子,我们三家十多口男女都住在里面。


       我想那时候二爷能住上四爷三井正屋是有道理的。

       四爷三兄弟中:大哥没生孩子,四爷也没,一辈子都没。只有二爷生了两男一女。于是二爷将大儿子过继给了大哥,四爷过继了外人一女儿和一男孩。女孩由四爷养大并嫁人,男孩养到中途又回亲生父母去了。

       四爷正屋右边与横屋转弯处屋檐下,一株柚子树与二爷大儿子同龄。看到二爷大儿子就如同看见那柚子树,柚子树就长在离屋檐不过一丈远的尿坑磡上。

       我们所看到的,六十多岁的柚子树一直没有超越四爷正屋的高度。

       尿坑,是老式房子屋檐下的垃圾坑,主要方便容纳以煤灰为主的生活废物,包括小孩子小便大便的污水坑。尿坑这名词可能为武冈南乡所独有?这叫尿坑的东西弄在所有房屋的门口,不管穷户富户,除了方便之外,急难时,尿坑水还能消防灭火。

       长在尿坑磡上的柚子树,如四爷和二爷大儿子一样:从小到大大鱼大肉吃得多,导致营养过剩成了垃圾,然后这垃圾严重影响生命质量。

       为什么没有三爷?三爷死得早,甚至早在成年之前?老时节死了的人未成年也留有称呼位置的。

      四爷和四爷的大哥终生未育,因为他们是嫡生。

       二爷生育两男一女,因为二爷的父亲不是嫡生,还因为二爷有打猎赶山的终生喜好。

       四爷的大哥原配开始没生,后来跟别人怀了一个,生下后没养大。原配又死得早,继配萧氏在前夫那里生了一女孩的,嫁给四爷大哥后也没生?后来暗地里也与别人怀了一个,生下后是男孩,但也没带大。

        院子里族侄辈的我们称萧氏为“萧一娘”。萧一娘与前夫生的女儿嫁隔壁新宁县,生三女一男,男孩最小。大女儿嫁人后家景宽裕,生三个女孩后没生男孩?于是抱养一男孩叫“祥伢子”的,抱养祥伢子后又怀上了,怀孕六月经B超确认为男孩。确认为男孩后,就把祥伢子寄放到石山上来了。等十月怀胎生下男孩,见祥伢子在老外婆家健健旺旺一帆风顺成长,就一直没将其接回身边。不幸的是,生下的男孩不久就天折了,祥伢子才被接回去。现在祥伢子已成人成家,在新宁县崀山风景区开了酒店宾馆。

       二爷的大儿子过继给伯父后,他一直孝顺地称萧一娘做“娘”。过继给伯父后,长大成人生儿育女时,那是1962年之后的事了。如果是1949年之前,二爷大儿子能不能生育也是未知数。从年轻到现在,他耳朵和脚踝终年四季冻伤未癒的样子,完全是摄入营养太过,消耗不畅形成的垃圾表现。

       二爷大儿子还有嗜睡的恶习,他完完全全遗传了祖父瞌睡虫的基因。喜荤不喜素的天生恶习让自己总提不起精神,再忙的“双抢”季节,说话走路总比任何人慢半拍。“双抢”忙月再忙,就是后来责任田到户,同出同归的婆娘晚上做好饭菜,招呼一家大小吃好后,烧好洗澡水,三请四催他洗澡睡觉了,才慢慢吞吞寻鞋,慢慢吞吞找衣服脱衣服。坐到脚盆里洗的时候,洗上十分钟二十分钟,不见完。婆娘见这么久还未完?推开房门,他光身坐在脚盆里一动不动,鼾声早已如雷了。有两次被婆娘用竹枝扎的“牛扫帚”抽醒,还是记性不牢。

       有年中秋时分,二爷大儿子养了群鸭子,已经养到能吃能卖的样子。一天,婆娘在家卖了一只,二爷大儿子回家来说“价钱太便宜卖亏了!”硬生生跑到人家屋里,将到了砧板上的鸭子提了回来。

       尿坑磡上的柚子树,也像二爷大儿子:因根下土地太肥,一辈子没脾气;那没脾气的柚子树,柚子枝,柚子叶,因四面空气不流畅,一年四季,一生六十多年,没晒过一天从早到晚的太阳,没虐过一次痛快淋漓的季风。枝和叶也像四爷大侄子的耳朵和脚踝,被一层果绿色的微生物如牛皮癣,顽固不退纠缠一辈子。

      看到二爷大儿子,比较起小儿子,小儿子景状好些。因为过继给伯父的大儿子享受的酒肉福禄肯定超过弟弟,也让人想起以食肉为主的狮虎种族濒临灭绝,而食草的兔子家族发子发孙的道理。


       二爷大儿子成年后,幸亏娶了一位贫农家庭九姊妹中的大姐。有这种生存忧患的老婆,才能生育出来四位恰到好处的儿女。生机?不是生存危机逼出来的生命迹象么。

       福秀婶从小取名福秀,长大后嫁给门当户对的四爷,应该长相肤色体态品性,都不会差。

       福秀婶嫁四爷后第一个春节,大年初二跟四爷去娘家拜新年。见四爷喝酒豪爽,岳母娘小心翼翼走近来,轻拍爱婿肩膀,弱弱喊着四爷大名,央其“少吃点,嫩嫩元心醉了要不得”,被四爷虎目一瞪狮喉一吼,“莫吃就莫吃!我就莫吃咧!”将盛酒的瓦壶拤紧,望稠木桌沿一顿,酒壶应声瓦破酒飞。

       四爷这样财大气粗的人性和酒性,娶了福秀婶后,夫妻双双同杯共盏的场景虽然未必,有酒有肉的饮食格局应该长久不变。由此,作为最初最弱生命体的精子或卵子,决不可能存活于酒池肉林的躯壳中。福秀婶少女时代既福态又艳丽,配得上四爷的青春岁月一齐葬送在了大鱼大肉里。新政权来了后,她的身体心态都没有被改造过来。


       就在我母亲生下第三个女儿的第二天清晨,她遇到我爹,满脸堆笑问,“贺喜你!昨晚生个伢子嘎?”,被我爹满脸冰霜地答,“善,等会来喝胡椒茶!”爹的应答让她恨不得钻地洞。我们这乡生了孩子,再穷也要招待胡椒红糖生姜茶的。

     “同为女人,嫁为人妻后,生女不生崽都如此不待见,何况我福秀不生男也不生女!”,这应该是福秀婶当时的心情。

       后来,生理被酒肉废了,心理被命运废了的福秀婶日渐憔悴。其实应该是娘生了三姐时爹回应她那次还早些,她就人老珠黄了。要不爹见着健康客气的异性不可能那样不顾情面的。爹他们老辈人形容男人潇洒女人漂亮的口语通常用“客气”一词的。

       娘生了三姐两年后才生下我,我四岁多点的1969年的农历9月,福秀婶就过世了。

       福秀婶是上吊死的。她上吊过两次,第一次被发现,救下来了。她上吊在寝房靠窗右边上二楼的板梯上。由那时到现在五十年,只要看到板梯,就想起福秀婶的死。尽管当时没有亲见,听院子里以及大姐二姐重复当时惨状:她蓬头垢面发乱如麻眼珠暴突,舌头伸出老长回不到嘴里,等等。有这层记忆作铺垫,后来读蒲松龄笔下的恐怖,算小巫比大巫了。


       福秀婶的死不完全跟生孩子有关。她死之前肚腹部位生了回瘤子,在石门医院动了次手术。不久又复发,据说是在公家劳动收白术药材时粘了毛气,而后,二次上吊的。

      出殡那天,是一个秋天的午后,棺材是白色的,连墨汁都没有涂黑。刚做或刚买的棺材,架在秋收不久的稻田里,焦黄的太阳风干的稻草颜色跟棺材好搭配,还有稻草颜色的土田磡,它们相邀一块,默默陪着四爷痛哭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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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基于对福秀婶的鄙视,当时四岁的我居然想起,“这白白的崭新的棺材,装往墓地后,应该将她倒入坑里,这棺材还可以抬回来再用,一次性用了太可惜了!”


       现在动笔写出来,所有的文字技巧都突不出四岁时的情绪。对她好恶的简单推理:小时候她肯定想亲我,或者抱我,但始终没有。我娘好不容易生个儿子能让她这种人抱?简直是犯忌。


      福秀婶死后,四爷还活了二十多年。这二十多年之间,总见他“出门一把锁进屋一把柴”,他一个人将饭菜打理得精精致致,高兴起来时喊侄孙子孙女陪吃,甚至曾孙子吃。院子里死了人,七十多岁还能帮忙扶柩“抬开丧”。责任田到户后,种田也种得好精致。最后那两年,发现他手没劲了,洗衣服漂清时,不能轻快活泛地将衣服在水面上摆动,就一次两次三次……将衣服从水里捞起拧干,再放入水中吸足水分再拧干,像洗衣机放水甩干再放水再甩干的道理。

       记忆里,他一直没享受过不用做饭不用洗衣服的福气。

       昨晚上与二爷大儿子聊起这些时,福秀婶出殡那天,四爷哭出声来的伤心理由居然是:

     “你走了哪个替我洗衣作浆?”


              2018.03.14于武冈环球职业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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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列表

都梁记忆

深入骨髓的饥饿记忆,无视“糖尿病高血压”等富贵病。哪怕死了“也要做个饱死鬼”!

196年前

都梁记忆

想借“福秀”这个真实的故事,醍醐灌顶警醒东方文明的千古悲哀: 福,是东方人性的最高精神追求。以及孝道,贞节道!

276年前

福星生态吊顶

都梁记忆老师书法名家,一直渴望拥有您的墨宝!

386年前

作者回复:

谢谢!过奖了。

2018/3/16 19:51:23

都梁月

君取名都梁记忆,我取名都梁月,这不是家门?!

256年前

作者回复:

生气了?

2018/3/16 19:57:25

都梁记忆

你好都梁月!居然我们是家门?惭愧!我黄家冰。下次用电脑写,请联上微信私聊,h18166104377

346年前

都梁月

这是最后一次,下不为例!家门!记得找个电脑传上去,省了好多好多事情!

316年前

都梁记忆

都梁月先生,谢谢你!好不意思,每次麻烦你。原因是每次在手机“记事本”上写好,粘贴上的,才导致没分段落!

306年前

都梁月

都梁记忆君:发文时请一定分好段!问好!

416年前

都梁记忆

本文作为“传记小说”体发表。

246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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