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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巴补鞋匠

墨客魂 2017-02-07 12:57 1

冬至过后,长安镇上的夜风吹得很是凛冽,我冷得直打哆嗦。我旁边的一位补鞋师傅却丝毫不受冷风的影响,他戴着老花镜,在昏暗的灯光下非常仔细地给我的烂鞋拉线,补针。望着他认真地样子,我仿佛看到了当年老家镇上的那位哑巴补鞋匠……
   我老家那个小镇叫“稠树塘镇”,Y字马路通向南北。那镇上的房屋的布局,跟别地并无差异:都是沿着马路修筑的。住在镇上的人,大都来自附近村庄里的农民,他们以经商为主,也有半商半农的。而哑巴补鞋匠较为特别,他属于半商半农,但镇上没有自己的铺面,住在一个离镇上不远的小村庄里。他白天干农活,晚上补鞋子。在镇上街头,平日里他缝补鞋子的身影是见不着的。只有每隔五日赶集的日子,他才会挑着补鞋机上街头占个地儿给四面八方的人补鞋。
   我与哑巴补鞋匠第一次相识,是我十岁那年。冬日的一个黄昏,我烤火时不小心将一只新布鞋烧了一个洞。母亲没有责备我,反而叫来了一位补鞋匠。那位补鞋匠年纪不大,脸上却一副饱受风霜的样子。只见他提着那只烧烂的布鞋,看了又看,捏了又捏,拍了又拍;接着从随身携带的麻袋里拿出一块颜色相宜的布料,用剪刀剪出一小块,将其紧贴在鞋面烧烂处;然后低着头用补鞋机上的针头对准,一手摇动着补鞋机,一手移动着补鞋的位置。他动作娴熟,有力且十分入神。大约不到半刻钟,我的布鞋又变成崭新的了,我高兴地蹦蹦直跳。
   我母亲拿出两块钱付鞋钱,他退回了一块,母亲又递过去,他又退回来,两人你推我拉的,我看着都着急。最终我母亲拗不过他,将一块钱放进自己的口袋里,同时对他说:“守根,留下来吃顿晚饭。”母亲话音一落,他嘴巴一张一弛,从喉咙里发出咿呀咿呀的声音来,双手还不停地比划着。他怪异的行为,我被吓出了眼泪,一头栽进母亲怀里。母亲先哄着我说:“乖,不用怕,叫哥哥还会有糖吃的哦。”再对他笑着说:“吃顿晚饭又不会耽误你多少工夫,更何况你回家不也要煮饭吃么。”由于母亲再三坚持,他点头同意了,还从口袋里拿出一块糖果逗我。我没有理他,嘻嘻哈哈打闹去了。
   在饭桌上,父亲跟他喝着小酒,母亲使劲给他夹菜,胆小的我不敢看他,只顾埋着头吃饭。吃完饭,他挑着早已收拾好的补鞋工具离去,出门时他冲我露牙笑了笑。望着他脸上的笑容,我也向他做了个鬼脸,还友好地叫了声“哥哥,再见。”他也向我招手致意。等他离开后,我问母亲:“妈妈,妈妈,那位哥哥咋不能开口说话呢?”当时,我母亲恐以为我再一次受惊吓,就哄骗着我说:“哥哥小时候不听话,被他爸妈打的,所以你现在起要听大人的话哦。”我乖乖地深信不疑。
   直到夏日,我才知道哑巴补鞋匠不能讲话的缘由。某日我放学归来,邻家老爷爷正给他孙子讲镇上哑巴补鞋匠的故事。我书包还没有卸下,就席地而坐一旁聆听。听邻家老爷爷讲,哑巴补鞋匠原名叫刘守根,今年二十三岁。他生下来与普通孩子一样,是能开口说话的。只是后来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变成了哑巴。那场变故发生在一九八九年冬日,一天晚上,刘守根的父亲挑着补鞋机回家经过三八水库时,一脚滑空跌落水中被淹死了。两日后,尸体才浮上水面被乡亲们打捞上来。乡亲们见十二岁的刘守根还是个手无寸力的孩子,也没有其他亲人料理他父亲的后事,于是他们合力出钱买了一口棺材,将他死去的父亲埋葬在镇上对面的山上。
   面对父亲的遗体,年幼的刘守根哪能经得住如此打击呀,接连几日他捂着父亲用生命赚来的几个小铜子痛哭流涕。乡亲们埋葬他父亲的第二日,刘守根在村长的带领下拜谢乡亲父老时,然听到的却是他咿呀咿呀的言语。就这样,刘守根泣不成声了,变成了哑巴。后来有好心人可怜他,想认他为干儿子,可他总拿出父亲昔日留下的家训——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婉言谢绝。所幸得是,刘守根的父亲不仅给他留下了意味深长的家训,还留下一架旧式补鞋机,更留下了一门谋生的补鞋手艺。
   听邻家老爷爷讲,刘守根补鞋的手艺,是小时候受他父亲熏陶而成的。他母亲怀他难产而死,从小便跟父亲相依为命。他父亲有一手补鞋的绝活。在当时以农为主的那个年代,他父亲白日背着他下地干农活,晚上一头挑着补鞋机,一头挑着坐在箩筐里的他,出门给人补鞋赚几个小铜子。这虽只能勉强维持生活,但至少不会为了养活孩子而发愁。刘守根五岁前,他每日跟他父亲寸步不移。特别是他父亲补鞋子的时候,他总淘气地拿着线头模仿,或是全神贯注盯着他父亲吚呀吚呀地叫个不停。刘守根再长大点的时候,他父亲有意无意地教他认识补鞋的工具;再长大一点,他父亲一步一步地将自己的手艺传授给了自己的儿子。几年后,刘守根补鞋的手艺也算小成;晚上他还经常帮着父亲补鞋子,来减轻父亲的负担。可万万没有想到,刘守根刚满十二岁,他父亲离他而去。刘守根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继承了他父亲的手艺,担负起养活自己的责任。
   自从刘守根的父亲离开人世后,刘守根缀学了。平日里,他白天干点自己力所能及的农活,晚上反复练习他父亲教给他的补鞋手艺。邻居们十分同情他,逢年过节都叫他去自家吃饭,也时常叫他去补鞋子。也许只有这样,他才能提高自己的手艺,才能赚取几个铜子养活自己,乡亲们才能多留他吃顿饭。刘守根也算是吃着百家饭长大的,他为了报答乡亲们的恩情,补鞋的价格总比别人优惠许多。有时他还不收鞋钱。有一次,邻家老爷爷拿着脱了一点点线的鞋子找他修补,他补完后微微一笑,张嘴咿呀咿呀的,还打着手语。邻家老爷爷被他的举止搞得稀里糊涂的。他只得递给邻家老爷爷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老爷爷,今天这钱不收了。”邻家老爷爷看后才明白过来。老爷爷回家后时常将这件小事挂在嘴边,逢人就讲。刘守根不收鞋钱的事慢慢传开了,较远村庄的乡亲们也找他修补鞋子。渐渐地,刘守根成为了镇上远近闻名的补鞋匠,大家都叫他哑巴补鞋匠。
   邻家老爷爷讲的实事,我只当故事听,根本不记在心上。不过以后,家里只要有烂鞋子,我都会争着提着拿去刘守根家找他缝补,我都会亲热地叫他一句“守根大哥”。他会微微一笑,咿呀咿呀地张嘴,双手不停地打着手势。我常常看得昏头转向,傻傻地站着。最后他不得不写字跟我交流。通过纸片一番交流,我才懂得他手语的含义。他没有收我的钱,我既惊喜又纳闷。惊喜的是,我又可以拿着这鞋钱买糖吃,纳闷的是,他怎么不收我的钱呢?直到脑海浮现出邻家老爷爷给我讲哑巴补鞋匠故事的情景,我才恍然大悟。
   过了几年,父母上广东打工,我离开了镇子寄居外婆家。就这样,我与刘守根的感情生疏了。记得有一次赶集,我拿着要修补的鞋子递给他时,他只是像对待普通鞋主一样接过我的鞋子,一丝不苟地缝补。站在一旁的我,没有刻意去打扰他,而是打量着他的鞋摊。我发觉他鞋摊下摆放的鞋子比以前多了许多,围在他身边的鞋主一个劲地赞他补鞋的技术,补鞋的价格。我替他高兴,他的付出终于得到众人的肯定。鞋子补好后,我递给他钱时,他也像过去一样退回一半。他是懂得感恩的,我为他感到骄傲,目前我却只能默默看着他悄悄从他摊位离去。此时,我的耳朵旁想起了他父亲留给他的家训——“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时隔今日,在长安街头,我望着给我补鞋的师傅,想起了刘守根,一位守着微不足道的鞋摊的哑巴补鞋匠。当夜我竟做了这样一个梦:又是赶集的日子,镇上人来人往,特别热闹。卖新鲜水果的,卖蔬菜猪肉的,卖日常杂物的摊位挤满了街头;买东西的,闲逛的更是纷至沓来。我由北向南走,一直走到街头的中间一处地。那里全是鞋摊,鞋摊的主人是年纪三十到四十左右的补鞋匠,他们坐着小矮凳,弯曲着身子,专心致志的摇动着补鞋机。刘守根也是其中一员。我慢慢地走近刘守根的摊位,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他补鞋子,一直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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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云生

读出了作者的悲怜情怀,补鞋匠是天下穷苦人家的缩影啊!

627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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